第4章
偏殿之内，光线昏暗。两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将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鬼魅，平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侍女小翠瘫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连哭泣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她的面前，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小太监，手里捏着细长的藤条，显然是得了福安的授意，准备“用点手段”。
福安站在一旁，捻着兰花指，目光阴鸷地盯着小翠，尖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小翠姑娘，咱家再劝你一句，老实交代了吧！七殿下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真要动起手来，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受不住！是谁指使你给柳小姐下药？又是谁帮你把人送到七殿下寝宫的？老实说了，兴许还能留条活路！否则……”
小翠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声音嘶哑地重复着：“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公公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就在福安失去耐心，准备示意小太监动手之际，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宁毅缓步走了进来，手臂上的白色绷带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没有看福安，也没有看那两个准备行刑的小太监，目光平静却锐利，直接落在了抖如筛糠的小翠身上。
“殿下！”福安连忙躬身行礼，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奴才正准备审问这刁奴，定给殿下一个交代！”
“不必了。”宁毅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淡漠和不耐，“你们的法子太慢，本殿下没那么多耐心。都出去吧，本殿下亲自问。”
福安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位七殿下，怕是觉得被人算计丢了面子，要亲自找回场子，顺便发泄一下怒火。也好，省得自己动手脏了手，万一牵扯到什么大人物，还能置身事外。他连忙恭敬地应道：“是，殿下。”使了个眼色，带着两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殿门。
偏殿内，只剩下宁毅和小翠两人。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小翠甚至停止了抖动，只是恐惧地望着一步步走近的宁毅，呼吸几乎停滞。她听过太多关于这位七殿下的传闻，荒唐、暴虐、喜怒无常……她毫不怀疑，这位主子下一秒就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她。
宁毅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最老练的猎手，冷静地观察着猎物最细微的反应。
他没有立刻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静的偏殿里，只能听到小翠越来越粗重、越来越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她心脏狂乱跳动的声音。这种无声的压迫，远比直接的刑讯更让人心惊胆战，精神几乎要崩溃。
终于，小翠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极致的心理压力，防线开始松动，再次“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一次却带着绝望：“殿下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小姐，让小姐受惊了！求殿下饶了奴婢吧……”
“看着我。”宁毅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重锤敲在小翠心上。
小翠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下意识地抬起泪眼模糊的头，对上宁毅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
“告诉我，”宁毅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看似平缓，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切割着她最后的侥幸，“是谁让你在柳如烟的茶水里，加了‘醉仙散’的？”
醉仙散！
小翠瞳孔猛地一缩！如遭雷击！
他怎么会知道是醉仙散？！御医刚才明明只说是迷香！这不可能！
这个精确到药名的细节，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小翠本就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连如此隐秘的关键点都一清二楚！
“我……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小翠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试图做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宁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知道？刚才福安审你的时候，你虽然一直喊冤，但当他提到某些地方，比如……大皇子府，或者某个特定的名字时，你的眼神会不自觉地闪烁，呼吸也会瞬间急促。你自己都没发现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还是说，你以为用手帕不停擦拭眼角，就能掩饰你内心的慌乱？”
宁毅并没有完全依赖前世的微表情分析，那种东西在不同文化和个体身上表现差异很大，容易误判。但他结合了对小翠整体反应的观察——眼神的躲闪、呼吸的变化、下意识的小动作，以及最关键的、用“醉仙散”这个精准信息进行的心理冲击。
小翠闻言，彻底傻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神中的恐惧变成了绝望。她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仿佛赤身裸体，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你替人办事，无非是为了钱，或者为了家人。”宁毅继续施压，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冰冷的诱导，“大皇子的人许了你什么好处？银子？还是给你哥哥安排前程？让你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害当朝宰相的女儿，还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本殿下头上？”
“你以为事情败露了，他们会保你？别傻了！你只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现在告诉我真相，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或许……看在你侍奉柳小姐多年的份上，我还能在你家相爷面前，替你求个情，至少保你家人一条活路。”
“想想你的爹娘，想想你的兄弟姐妹！你想让他们因为你一时的贪念，而落得家破人亡、甚至满门抄斩的下场吗？！”
宁毅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威逼与利诱并施，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小翠最脆弱、最恐惧的地方。金钱的诱惑、家人的安危、对幕后主使弃子的恐惧，以及宁毅抛出的那最后一根看似渺茫的“救命稻草”……
终于，小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崩溃和悔恨：“殿下饶命啊！奴婢说！奴婢全都说！”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小翠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
果然不出宁毅所料。
指使她的，正是大皇子宁战身边的心腹管事太监，名叫魏忠。
魏忠找到了小翠在宫外赌坊欠了一屁股债的哥哥，用替他还清赌债和许诺给他一个好差事作为诱饵，威逼利诱，让小翠配合他们的计划。
计划很简单：利用一次苏贵妃召见柳如烟的机会，让小翠在柳如烟离宫前递上的茶水里偷偷放入“醉仙散”。这种药无色无味，发作缓慢，只会让人昏沉欲睡，药效过后也难以查出确切成分，只会以为是旅途劳累或受了风寒。
等柳如烟在回府的马车上昏睡过去后，再由事先安排好的、假扮成劫匪的人，“恰巧”劫持宰相府的马车，避开耳目，将昏迷的柳如烟偷偷送到七皇子宁毅的寝宫。他们算准了以宁毅好色的性子和“废物”的名声，看到送上门的美人，定然不会放过。只要造成既定事实，再让人“恰好”撞破，届时无论宁毅如何辩解，强占宰相之女的罪名都铁证如山！
到时候，就算皇帝再宠爱苏贵妃，也不可能保住一个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引发朝野震动的皇子。更何况，还会彻底得罪权倾朝野的宰相柳元庆！一石二鸟，用心何其歹毒！
“……魏公公说，只要事成了，就给我哥在城外谋个肥差，还……还替他还了五百两的赌债……呜呜呜……奴婢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求殿下饶命啊……”小翠哭得泣不成声，几乎昏厥过去。
宁毅静静地听完，眼中寒芒闪烁，杀意凛然。
大皇子宁战……魏忠……很好！手段倒是够狠！连环计，栽赃嫁祸，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一个绝不会任人宰割的灵魂！
“魏忠……很好。”宁毅缓缓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走到门口，拉开殿门。
福安正一脸焦急地候在门外，看到宁毅出来，连忙迎上来：“殿下，问……问出什么了？”他偷偷瞟了一眼瘫在地上似乎只剩半条命的小翠，心中暗惊，殿下这手段……可以啊。
宁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问出来了。确实是有人指使她，想陷害本殿下。”
他依旧没有提大皇子，也没有提魏忠的名字。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福安这条老狗，忠诚度有待考验，不能让他知道太多底牌。
“把她看好了，找个太医给她看看，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有机会乱说话。”宁毅指了指殿内的小翠，吩咐道，“好吃好喝供着，等本殿下查清楚了幕后主使，再做处置。”
“是，奴才明白。”福安连忙应道，心中愈发觉得这位七殿下深不可测。
宁毅不再多言，转身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得到的信息，并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大皇子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现在虽然暂时化解了危机，但处境依然危险。小翠这张牌，必须牢牢握在手里。
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方法，甚至……主动出击！
回到寝宫，宁毅意外地发现，柳如烟居然还在软榻上“休息”，并未离开。看到他进来，她立刻紧张地坐直了身体，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急切的询问。
宁毅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虽然仍带着惊惶，却已不见之前的绝望，反而多了一丝倔强和探究。
或许，这位宰相千金，不仅仅是棋子，也可以是……盟友？
“想知道我问出了什么吗？”宁毅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