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寝宫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沉重而急促,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甲胄碰撞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柳元庆来了!而且……似乎还带来了不该出现在皇子寝宫的人?
这位当朝宰相,文官集团的领袖,以老成谋国、心思缜密著称,绝非易与之辈。他此刻携雷霆之势而来,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并且得到了某种“许可”,要来亲自“讨个说法”,甚至可能是……搜查?
“殿下,现在……”柳如烟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慌乱,下意识地看向宁毅。虽然刚才已经商定了对策,但面对携“旨意”和禁卫而来的父亲,她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颤。
“镇定!”宁毅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如鹰,“记住我们说好的!你越是慌乱,越是容易露出破绽!你是受害者,是被奸人陷害的,拿出你的委屈和后怕来!相信我!”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坚定。
柳如烟对上他那双异常沉稳的眸子,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几分。
宁毅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既要有几分属于“宁毅”的纨绔、惊魂未定和被打扰的不爽,又要流露出一丝被冤枉的愤怒和属于皇子的威仪,不能完全像个受气包。
“开门!”宁毅扬声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殿门应声而开。
门外,灯火通明,映照着一张张紧张、好奇或幸灾乐祸的脸。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位身着紫色一品宰相官袍、须发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柳元庆!
他身后,除了几名神色肃然的宰相府护卫和之前的管事,赫然还站着一小队身着禁卫军服饰、手按刀柄的士兵!为首的是一名禁卫军的偏将。
柳元庆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站在殿内的宁毅,随即锐利地扫过角落软榻上脸色苍白、泫然欲泣的女儿柳如烟。当他看到女儿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模样时,一股滔天怒火几乎要冲破他多年修养的城府,但他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嘴角紧抿。
“老臣柳元庆,参见七殿下。”柳元庆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听闻小女在宫中突发不适,身体有恙,叨扰了殿下。老臣奉陛下口谕,特来接小女回府,并……协助殿下查明真相。”
好一个“突发不适”、“协助查明真相”!宁毅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明明是兴师问罪,甚至可能得到了皇帝的默许来搜查,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上来就占据了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
“柳相不必多礼。”宁毅也立刻进入状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被打扰的恼怒,甚至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有些畏惧门外的阵仗,同时指了指自己手臂上那道并不严重的伤口,“柳相,您来得正好!可不是什么‘突发不适’!令爱是被人下了药,迷晕了偷偷送到本殿下这里来的!肯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本殿下,顺便毁了令爱的清誉!本殿下也是受害者!”
他抢在柳元庆发难之前,再次强调并将事情定性为“栽赃陷害”,将自己和柳如烟牢牢捆绑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柳元庆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来之前,已经从匆忙赶来的下人口中听了个大概,心中早已怒火万丈,几乎认定了是这个废物皇子色胆包天。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敢反咬一口,说是有人栽赃?而且……看他这副样子,似乎还真有几分受惊过度的模样?
“哦?竟有此事?”柳元庆的目光转向女儿,声音依旧平静,但无形中的压力却让柳如烟娇躯微颤,“如烟,抬起头来!看着为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实话!”
柳如烟娇躯一颤,缓缓抬起泪眼,怯生生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又似乎不敢看,目光瞥向宁毅,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才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爹爹……女儿……女儿也不知究竟……女儿今日奉苏贵妃娘娘懿旨入宫请安,在……在玉芙宫偏殿等候时,饮……饮了一杯侍女递来的茶水后,就觉得头晕目眩……后来如何到的这里,女儿……女儿实在记不清了……”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后怕和羞愤交加的神情,声音更低了些,“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殿下的床上……殿下他……他正要靠近……女儿当时神志不清,只觉得害怕,以为……以为是歹人,就……就拼命挣扎,抓伤了殿下……幸亏殿下及时发现女儿不对劲,并未……并未有进一步举动,反而喝止了女儿,女儿才……才稍微清醒了些……”
这番话,依旧是七分真三分假,将关键的下药地点模糊带过,将自己攻击宁毅的行为归结为药物影响下的自保,同时重点强调了宁毅“及时发现不对”、“并未有进一步举动”,巧妙地为宁毅“洗白”,将两人都塑造成了阴谋的受害者。
柳元庆听完女儿的话,眼神闪烁不定。他何等精明,自然听出女儿话语中可能存在的破绽和掩饰,但他更清楚,无论真相到底如何,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将事情定性为一场针对他们父女和七皇子的阴谋。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女儿和柳家的名声,也能向皇帝施压,追查幕后真凶。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宁毅身上,带着审视,语气转为严肃:“殿下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可有实证?”
“实证?”宁毅像是被冤枉急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指了指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碎瓷片,又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本殿下寝宫被人潜入!令爱被人下药迷晕!本殿下还被抓伤!这难道还不够是证据吗?难道非要等生米煮成熟饭,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柳相才肯相信这是一场阴谋?!”
他故意说得粗俗无礼,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更符合他平时的形象,反而让柳元庆心中的疑虑稍减——这废物,果然还是这副沉不住气的德性,不像是能临场编出如此严密说辞的人。或许……真有幕后黑手?
“方才御医已经查验过,令爱确实中了迷香,药性刁钻,显然是早有预谋,绝非意外!”宁毅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被冤枉的愤怒和一丝后怕,“柳相您想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宫之内,对当朝宰相的女儿下药?谁又能有这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送到本殿下的寝宫?这背后若说没有人指使,柳相信吗?”
这番话,如同一根根尖刺,扎进了柳元庆的心里。
是啊,谁敢?谁能?
皇宫之内,守卫森严。能在苏贵妃眼皮底下,又能避开众多耳目将人送到这里,绝非等闲之辈!其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毁掉女儿的清白,或者嫁祸给这个废物皇子那么简单!
难道……真是冲着他柳元庆来的?是朝中政敌的阴狠手段?
想到这里,柳元庆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起来。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大皇子和几位有实力的皇子背后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他这个宰相,看似权倾朝野,实则也站在风口浪尖。若真有人想借此事打击他,甚至逼他站队,也并非不可能!
“殿下可有怀疑之人?”柳元庆沉声问道,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探寻和凝重,看向宁毅的眼神也少了些敌意,多了些审视。
“本殿下若是知道,还会等到现在?”宁毅哼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柳元庆身后那些禁卫军士兵,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本殿下已经让福安去审问令爱的贴身侍女小翠了。据那丫头初步交代,似乎……与东宫那边的人有些牵连。当然,这只是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需要柳相和本殿下一起,禀明父皇,由禁卫军和刑部共同彻查到底!给本殿下和柳小姐一个公道!”
他没有直接点名大皇子,只是模糊地提到“东宫那边的人”,并且强调是“初步交代”、“一面之词”,需要“彻查”。这样既将矛头巧妙地引向了大皇子,又给自己留了余地,同时也将柳元庆拉到了“共同彻查”的战线上——这不仅是为了他七皇子,更是为了你宰相府的清白和颜面!还点出了禁卫军,暗示此事已惊动高层。
柳元庆瞳孔骤然一缩!
东宫!大皇子!
果然是他吗?如果是他,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打击自己这个在储位上保持中立的宰相,顺便除掉一个虽然废物但母亲受宠、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竞争者,一举两得!好算计!
一瞬间,柳元庆心中已经信了八九分。看向宁毅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愤怒、怀疑,变得无比复杂起来。这个七皇子,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一无是处?至少,在自保和反击的本能上,显露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敏锐和……狠劲。
“好!”柳元庆不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凛然杀气,“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和朝廷法纪,老臣定会亲自禀明陛下,彻查到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胆敢在宫中行此龌龊之事的奸佞小人!”无论如何,敢动他的女儿,就要承受他柳元庆和整个文官集团的雷霆之怒!
他转向柳如烟,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威严:“如烟,随为父回去。禁卫军听令,仔细勘察七殿下寝宫内外,寻找蛛丝马迹,任何人不得阻拦!”最后一句,他是对那禁卫偏将说的。
“是,相爷!”偏将躬身领命。
“爹爹……”柳如烟低眉顺眼地应道,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经过宁毅身边时,她脚步微顿,抬起头,与宁毅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中,有感激,有后怕,有屈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混杂着依赖和警惕的复杂情绪。
宁毅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柳元庆带着女儿和一众下人,转身离去。那离去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多了一丝沉重的杀伐之气。禁卫军则开始在宁毅的寝宫内外仔细搜查起来。
看着他们消失在殿门外,宁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关,总算是勉强闯过去了。虽然寝宫被搜查有些屈辱,但也在意料之中,只要自己没留下什么把柄就行。
但这老狐狸,显然并未完全信任自己。不过没关系,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共同的敌人已经树立。
接下来,就看这潭浑水,能被搅得多厉害,又能从中捞到多少好处了。
他转身看向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
大皇子宁战,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