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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水如同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大地,江小川浑身酒气地瘫在爷爷的怀里,意识模糊间感觉自己被扶上了一个熟悉的座位。

那是爷爷的三轮车,车座上的皮革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散发着岁月的气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裂缝,触感粗糙而亲切,仿佛在抚摸一段被时光刻下印记的记忆。

“小川,别睡,会着凉。”爷爷江大海颤抖的手解开自己的雨衣,动作笨拙却坚定地盖在孙子身上,那件雨衣上沾满了泥点和油渍,散发着一股机油和老旧橡胶的气味,却让江小川感到一阵温暖。

雨水顺着老人的脸颊流下,在深深的皱纹间汇聚成细小的溪流,像是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勾勒出一张复杂的地图,最终滴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上,留下一片片深色的水痕。

江小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爷爷佝偻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雨滴打在那瘦削的肩膀上,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扶。

“没事,爷爷带你回家。”江大海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担忧,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浓的乡音和关切。

他踩上踏板,三轮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像是一个年迈的老者被迫开始长途跋涉,金属零件相互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缓缓驶入被雨水模糊的夜色中。

城郊的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车灯在雨中划出刺眼的光线,溅起的水花毫不留情地打在江大海单薄的背上,将他的衣服淋得更湿。

老人固执地踩着踏板,每一下都用尽全力,脚背上的青筋凸起,腿部肌肉绷紧,呼吸随着动作变得急促而沉重,仿佛要与这暴雨抗争到底,不让任何困难阻挡他带孙子回家的决心。

“爷爷…为什么…来…”江小川断断续续地问道,酒精的作用逐渐减退,意识开始恢复清醒,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像是无情的耳光,让他的醉意消退了大半。

江大海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双眼微眯,躲避着迎面而来的雨点,手指紧紧握住车把,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村长打电话说你醉酒了,骂了很多话,说什么要拆茶馆。”老人的语气平静,没有责备,只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你…骑了多久?”江小川感到一阵心痛,他知道从云雾村到城里有多远,那是蜿蜒在山间的崎岖小路,即使是年轻人骑摩托车也要三个多小时。

“也不久,就六个小时吧。”江大海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这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路程,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倔强的自豪,“山路有点滑,慢了些,不然四个小时就到了。”

江小川猛地坐直身体,酒醒了大半:“六个小时?爷爷,你疯了吗?那是山路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自责,想象着七十多岁的老人在漆黑危险的山路上独自骑行的画面,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怎么,怕爷爷老胳膊老腿吃不消?”江大海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几分倔强,皱纹在笑容中舒展又聚拢,“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当年你爸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我骑车去县医院,来回十二个小时呢。”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打在地面上,积水越来越深,三轮车的轮胎在泥泞的路面上打滑,发出“嗤嗤”的声响,车身摇晃得厉害,仿佛随时可能倾覆。

突然,车身一震,随后是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三轮车歪向一边,差点翻倒,江大海用力稳住车身,额头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

“糟了,扎胎了。”江大海停下车,皱着眉头查看前轮,他蹲下身,老旧的关节发出抗议的声响,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打湿了他那件单薄的衬衫,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得几乎可以数清肋骨的身形。

江小川跳下车,酒已经醒了大半,看着爷爷在雨中蹲下身检查轮胎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那个曾经在他心中高大如山的爷爷,如今竟显得如此苍老而脆弱。

他连忙脱下爷爷给他的雨衣:“爷爷,你穿上,我来修。”雨衣内侧还残留着爷爷的体温,让江小川意识到老人一路上是如何忍受寒冷。

“你会吗?”江大海抬头看着孙子,眼中带着怀疑,雨水顺着他的眉毛滴落,他用手背匆忙擦去,动作中透着一股不服老的倔强。

“大学社团学过一点。”江小川撒了个谎,他根本不会修车,但不忍心看爷爷在雨中忙碌,那双为他付出了太多的手,不该再为他受苦了。

江大海摇摇头,拒绝了雨衣:“你穿着,别感冒了,城里医药费贵。”他的语气中透着心疼和关切,眼神却坚定得不容拒绝,从车后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破旧的修补工具包,熟练地开始操作。

江小川蹲在一旁,看着爷爷的手——那双曾经灵巧地泡茶、雕刻的手,如今布满了老茧和裂纹,指节因常年劳作而粗大变形,皮肤粗糙得像是山上的岩石,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艰辛的故事。

更触目惊心的是,手掌上还有几处新鲜的血泡,皮肤被磨破,露出红肿的嫩肉,周围的皮肤因长时间浸泡在雨水中而发白起皱,显然是长时间握住车把造成的伤痕。

“爷爷,你的手…”江小川声音哽咽,伸手想要触碰那些伤口,他的指尖轻轻悬在爷爷的手掌上方,不敢真正接触,生怕给老人带来更多痛苦。

“没事,干活的手就这样。”江大海迅速缩回手,继续修补轮胎,动作熟练而高效,仿佛那些伤痛不值一提,“小时候你总喜欢摸这些茧子,说像山上的石头一样硬,还拿爷爷的手跟你爸的手比,说爸爸的手太软,不像男子汉。”

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过江小川的脸颊,他分不清哪些是雨滴,哪些是自己的眼泪,只知道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那是愧疚、心疼和无力感的复杂混合物。

他默默地帮爷爷递工具,看着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在雨中忙碌,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熟练,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次,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技艺,也是生活在山村中人必备的生存技能。

修好轮胎,两人重新上路,江小川坚持要替爷爷踩踏板,但被江大海一口拒绝:“你不知道路,再说了,这三轮车跟我的脾气一样倔,认生。”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和幽默,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一瞬间仿佛年轻了几岁。

三轮车继续在雨中前行,轮胎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江小川坐在后座,看着爷爷的背影在雨中摇晃,那件单薄的衬衫已经完全湿透,贴在老人瘦削的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脊梁。

突然,江大海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声沉重而痛苦,仿佛要将肺部撕裂,身体前倾,肩膀因咳嗽而颤抖,三轮车险些失控,在湿滑的路面上打了个摇晃。

“爷爷!”江小川惊呼,连忙扶住爷爷的肩膀,感受到老人骨架的脆弱和单薄,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江大海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嘴,那块手帕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但依然整洁,咳嗽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撕裂夜色的利刃。

当他放下手帕时,江小川清楚地看见上面的鲜红血迹,那刺目的红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晕染开来,像是一朵在白色画布上绽放的妖艳花朵。

“爷爷,你生病了?”江小川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从未见过爷爷如此虚弱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爷爷永远是那个能扛起一袋米、能徒手劈柴的强壮老人。

“没事,早上吃辣椒呛到了。”江大海慌忙将手帕塞回口袋,动作急促而不自然,声音故作轻松,却掩饰不住其中的虚弱,“老了,喉咙不好使了,山里空气好,回去就没事了。”

江小川不相信这个拙劣的谎言,他记得爷爷从不吃辣,每次下山赶集,村里人都会给爷爷带些不辣的小菜,因为everyone 知道江大海“一辣就咳”。

“爷爷,我们去医院。”江小川的语气坚决,不容拒绝,他决定如果爷爷不同意,就自己拦车带他去最近的医院。

“胡说,回家再说。”江大海固执地踩着踏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几十年来作为家长的习惯性态度,“城里医院太贵,我们山里有老中医,喝几副药就好了,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哪那么容易垮。”

雨势渐小,但寒意却更加浓重,江小川看着爷爷瘦削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和心疼,那个曾经在他心中如山般巍峨的爷爷,如今被岁月和病痛侵蚀,却依然倔强地守护着他。

“爷爷,你为什么要骑车来接我?”江小川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害怕听到答案,又迫切地想知道真相,“你可以打电话让我自己回去的,或者让村里有摩托的年轻人来接我。”

江大海沉默了一会儿,只有踏板转动的声音在雨夜中回荡,他的呼吸因努力而变得粗重,肩膀随着踩踏的动作微微起伏。

然后用那种平淡得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我这辈子就会这个,能帮你的就这些了。”简单的话语中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那是一位老人对孙子最质朴也最深沉的爱。

简单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入江小川的心脏,让他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攥紧般疼痛,他想起自己醉酒时说的那些伤人的话,想起自己对爷爷茶馆的嫌弃,想起自己对山村生活的不屑,而此刻,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却在暴雨中骑了六个小时的三轮车来接他。

“对不起,爷爷…”江小川的声音哽咽,泪水再次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三轮车的后座上,留下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傻孩子,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江大海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几分宽慰,那是长辈对晚辈的无条件包容,“你是我孙子,我不接你谁接你?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没那么容易被雨打垮。”

三轮车缓缓驶向远方,雨后的天空开始泛白,东方的天际线上浮现出一抹微弱的亮色,驱散了一些夜的阴霾,远处的山影渐渐清晰,轮廓变得可辨,那是云雾村的方向。

江小川望着那熟悉的轮廓,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安全感,那里有他的童年,有他的根,有爷爷的茶馆,也有他一度试图逃离却又无法割舍的一切。

“爷爷,茶馆还在吗?”他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和忐忑,仿佛担心那个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

“在啊,怎么不在。”江大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腰背挺直了一些,仿佛在谈论自己最珍视的宝藏,“前些日子还有城里人专门来喝茶,说我们那儿的茶有灵气,还说要拍什么电视节目。”

江小川没有告诉爷爷,那些“城里人”很可能是李峰为了窃取创意而来的探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无论如何,他要保护好爷爷和那间茶馆。

“爷爷,我想回家住一段时间。”江小川的语气坚定,这不再是一个被迫回家的失意者,而是一个有了明确目标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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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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