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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好啊,你房间一直给你留着,被子每月都被子每月都晒,茶叶每周都换。”江大海的声音里带着轻松,仿佛孙子从未离开过家,又像是所有的等待都值得,“晴晴还常来帮忙打扫呢。”

江小川一怔,晴晴——叶晚晴,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女孩,曾经形影不离如今却音讯全无的青梅竹马,她的名字像一阵山风拂过心田,唤醒了许多被城市喧嚣掩埋的记忆。

离开村子那天,她没有来送他,这让当时的江小川既失落又恼火,直到他打开行李,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山茶,茶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附着一张字迹娟秀的字条:城里好,别忘了山里的茶。

天边已露鱼肚白,晨光微弱地穿透云层,给湿漉漉的山路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三轮车吱呀作响地驶过山脚收费站,轮胎碾过积水发出细微的水声,像是山间小溪的低语。

一个戴着橘色反光背心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他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撑着伞,灯光在雨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照亮了前方泥泞的道路和两人疲惫的面容。

“哎呦,老江头!又是为那不懂事的孙子操心?这都第几趟了?”中年人认出了江大海,摇头笑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和同情,眼角的皱纹在手电筒光线下格外明显。

江小川心里一惊,“第几趟”这几个字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沉重得让他呼吸一滞,爷爷来过城里多次?而他竟然毫不知情,这个事实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他感到羞愧。

“老李,别取笑我了。”江大海干笑两声,眼神躲闪,手指在车把上不安地摩挲着,额头上的皱纹因尴尬而加深,显然不愿在孙子面前多说。

“去吧去吧,免了,这天气赶紧回家。”老李挥挥手,手电筒的光线随之上下摆动,在泥泞的地面上投下变幻的影子,他的声音带着善意的关切,示意放行。

江小川想要开口询问,嘴唇微微张开又闭上,却被爷爷轻轻摇头阻止,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仿佛在说:不要在外人面前问这些。

三轮车再次启动,老旧的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轮胎碾过湿滑的路面,发出“滋滋”的摩擦声,像是在诉说一个被刻意隐瞒的秘密,水花四溅,在晨曦中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爷爷,你之前来过城里找我?”待收费站的灯光消失在视线中,江小川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和困惑,手指紧紧抓住座位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没什么,就是担心你吃不好,送点山货。”江大海语气轻松,呼吸却因踩踏而变得急促,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缕缕白雾,随风飘散,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城里租房贵,怕你手头紧,带点村里的土特产,你们城里人不是挺爱吃这些吗?”

“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江小川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乎发不出声音,想象着爷爷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街头徘徊的画面,那个一向在村里威严的老人,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中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你忙啊,怕打扰你工作。”江大海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浓重的乡音,没有丝毫责备,只有化不开的关切和理解,“再说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老头子凑什么热闹。”

话语间的自嘲让江小川心如刀绞,他从未给过爷爷地址,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接,每次爷爷打来,他总是匆匆应付几句就借口忙碌挂断,而现在他才意识到,爷爷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来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也许就在他公寓楼下,却终究没有敲响他的门?

三轮车颠簸着驶上山路,轮胎碾过坑洼不平的石子路,每一次颠簸都让江小川感受到这辆老旧交通工具的艰难,他突然对这辆破旧的三轮车感到一阵厌恶,它太慢、太旧、太寒酸,就像他此刻的处境一样狼狈不堪。

“爷爷,这破车怎么还在用?村里都什么年代了,早该换电动的了。”他没好气地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城里人对乡村落后的嫌弃,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但骄傲不允许他立刻收回这些刻薄的话。

江大海踩踏的节奏微微一顿,脚下的踏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频率,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渐亮的山路,瘦削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如同凝视着某段遥远的记忆。

“这车载了你十八年上学,从小学到考大学,那会儿你可没嫌弃。”片刻后,爷爷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每个音节都像是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的珍贵片段,“记得你上高中那年,每天天不亮我就骑着它载你去镇上赶校车,风里来雨里去,你说它走得稳当,一路不颠簸,让你能在车上再背会儿书。”

江小川瞬间语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寒冬清晨,爷爷用厚实的棉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般放在三轮车后座,车篷上的塑料布阻挡着刺骨的山风,爷爷呼出的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云朵,而他就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一遍遍背诵着课文和公式。

“对不起,爷爷。”他低声说,喉头发紧,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疼痛,却无法比拟心中的愧疚,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为何要对爷爷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傻孩子,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江大海笑了笑,笑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暖,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仿佛早已原谅了孙子的一切任性和冒失,“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过法,谁也别笑话谁。”

东方的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远处山峦的轮廓渐渐清晰,层层叠叠的青山如同一幅静谧的水墨画卷,云雾村的炊烟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袅袅升起,飘向高远的天空,仿佛一幅水墨画卷徐徐展开。

三轮车终于驶进村口,木质的村牌已经有些风化,但“云雾村”三个大字依然醒目,江小川惊讶地发现,尽管天色尚早,茶馆却灯火通明,温暖的灯光从窗户缝隙中透出,为湿漉漉的村道增添了几分暖意。

茶馆门前聚集着十几个村民,有的抽着烟,烟丝在寒冷的空气中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有的低声交谈,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见到三轮车驶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木凳被匆忙推开的刺耳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期待。

“找到了!老江找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是村长王铁柱,那个曾经带他去河边抓鱼的老人,教他用竹竿钓鱼,用树叶做哨子,如今头发已全白,脸上的皱纹比记忆中深刻了许多,但中气十足。

三轮车刚停稳,车轮在湿润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便快步迎上来,布鞋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热腾腾的水汽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那是张阿婆,爷爷的老邻居,也是村里最好的厨子。

“快喝了,别着凉。”张阿婆将碗递给江小川,那粗糙的手因年龄和劳作而微微颤抖,指节粗大变形,皮肤上布满了老人斑,但动作却依然轻柔而稳定,眼中满是慈爱,“你这不懂事的娃娃,让你爷爷担心得三天没合眼,你知不知道他心脏不好?”

江小川接过碗,白瓷碗在他手中散发着温暖,感受着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驱散了手指的寒意,姜汤的热气氤氲上升,带着浓郁的姜味和茶香,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掩盖了眼中涌出的泪水,茶香和姜味交织在一起,是他童年记忆中最熟悉的气息,让他一瞬间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你这混小子!”村长王铁柱上前一步,粗壮的手指直指江小川的鼻尖,那手指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坚硬,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的痕迹,声音如同炸雷,在清晨的村口格外洪亮,“知不知道你爷爷为了你,这半年跑了城里多少趟?上个月刚回来就住了三天医院!”

“住院?”江小川猛地抬头,姜汤险些洒出,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爷爷,那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憔悴,心中涌起一阵恐慌和自责,他从未想过爷爷的身体状况已经如此糟糕。

“老王,胡说什么呢,就是感冒发烧,哪是住院了。”江大海连忙打断,伸手拍了拍村长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轻快,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与孙子对视,显然是在隐瞒真相,“小川回来了就好,大家别站在外面了,天还早,回去睡会儿吧。”

村民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簇拥着爷孙二人走进茶馆,脚步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那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木质结构,屋梁已经被岁月染成深褐色,屋檐下挂着几只铜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山间清泉滴落石上的天籁之音。

推开那扇雕刻着精美云纹的木门,门轴因年久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茶香和冬夜里独有的温暖,那种茶香中混合着木头的陈香、炭火的烟熏味和药草的清新,是城市里任何高级茶楼都无法复制的气息。

茶馆内,炉火正旺,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古旧的木质墙壁上,墙壁因常年的熏蒸而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勾勒出一道道岁月的痕迹,炭火噼啪作响,散发着温暖和光明。

天花板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茶壶,有陶的、瓷的、紫砂的,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个都承载着茶馆主人对茶道的痴迷和追求,在火光的照射下投下变幻的影子,仿佛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角落里摆放着几把竹椅和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面因长年累月的使用而光滑如镜,上面摆放着几套茶具,白瓷杯中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泡好,等待着主人归来。

江小川被安排在炉火旁的太师椅上,那是爷爷平日里招待贵客的位置,椅子的靠背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坐垫已经有些磨损,但依然柔软舒适,他轻轻抚摸着扶手,感受着木头的纹理,仿佛在触摸一段历史。

姜汤下肚,温暖瞬间从胃部蔓延至全身,像一股暖流沿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加上一夜未眠的疲惫,他的眼皮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朦胧中,他听见爷爷和村长走到茶馆后院,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轻而缓慢,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开发商又来了…”村长的声音沉重,带着无奈和忧虑,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面对强大对手的无力感,“这次出动市里的人…我们挡不住了…”

“总要试试,祖宗留下的地方,哪能说给就给。”爷爷的声音虽低,却透着一股倔强,那是几十年来与命运抗争锻造出的坚韧,“再说了,这茶馆是小川他爷爷的爷爷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要是拆了,我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江小川想要起身询问,眉头因为努力而紧皱,手指抓紧扶手试图支撑身体站起,却发现身体如灌了铅般沉重,肌肉不听使唤,只能勉强保持一丝清醒,努力捕捉着断断续续的对话。

”可是那个Li…“村长的话被呼啸而过的寒风盖过,江小川只隐约听到一个姓氏,似乎和他的苦主李峰有关,但具体内容却无法辨析。

半梦半醒间,茶馆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清瘦的身影悄然进入。那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孩,长发束在脑后,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朴素中透着几分灵动。江小川眯起眼,借着炉火的光亮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是叶晚晴,他的青梅竹马,曾经的形影不离,如今却恍若隔世。

叶晚晴轻手轻脚地走到后院,将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包递给刚回来的江大海,声音轻柔却坚定:”江爷爷,药包我重新配了,记得按时吃,半个月见效。“

”晴晴,你太客气了。“江大海接过药包,声音中带着几分感动和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

”江爷爷,您别这么说。“叶晚晴摇摇头,语气中满是关切,”我爷爷的病就是您老人家治好的,这是应该的。“

转身准备离开时,叶晚晴的目光与假寐的江小川相遇,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他们少年时代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下一秒,她迅速移开视线,匆匆告别,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的雨夜中。

江小川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困在喉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离去,带走了他心中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炉火渐渐暗淡,雨声轻柔,江小川终于抵不住疲惫,陷入沉睡。梦中,他看见自己站在城市的高楼上,远处是连绵的山脉,山脚下是那间散发着茶香的老茶馆,而在茶馆门前,站着叶晚晴和爷爷,他们在向他招手,而茶馆后方,一台巨大的推土机正缓缓逼近,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他猛然惊醒,额头布满冷汗,窗外天光大亮,鸟鸣啁啾。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安置在儿时的房间,被子香喷喷的,应是刚晒过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墙上挂着他高中时的奖状,书桌上摆放着几本泛黄的课本,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江小川揉了揉眼睛,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爷爷骑车六小时来接他,村民们的关心,叶晚晴的药包,还有那句”开发商又来了“。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未知的风暴中心,而这场风暴,似乎与他在城里遭遇的背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是时候了解真相了。“江小川轻声自语,目光坚定地看向窗外,那里是他魂牵梦萦的云雾村,也是他必须保护的家园。

窗外,晨光正好,茶香四溢,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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