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五早晨，湘琴站在解剖实验室门口，手里紧攥着补写的预习报告。这份报告她熬了三个通宵，参考了十二本专业书籍，连指甲缝里都渗进了荧光笔的颜色。
"今天考核，别紧张。"留农拍拍她的肩膀，"抽签决定操作题目，听说最难的是坐骨神经分离。"
湘琴的胃部拧成一团。就是那个她上周彻底搞砸的项目。她下意识摸了摸书包里的《基础神经解剖学图解》——直树推荐的那本书已经被她翻得起了毛边。
实验室里，同学们已经按学号站好。直树穿着熨帖的白大褂，正在检查考核用的标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锐利。
"考核规则。"直树的声音让窃窃私语立刻停止，"每人随机抽取一个标本和对应操作，二十分钟内完成。评分标准：操作的准确性和观察的全面性。"
他举起一个不透明的抽签箱："按学号来。"
湘琴是17号。她看着前面的同学一个个抽签，有的松了口气，有的愁眉苦脸。留农抽到了"示指肌腱解剖"，相对简单的题目；纯美则不幸抽到了"迷走神经分支追踪"。
"17号，袁湘琴。"
湘琴的手在抽签箱里摸索，抓出一个小纸条。展开一看，她的血液瞬间凝固——"坐骨神经全段分离及异常结构识别"。
教室里响起几声同情的叹息。这是最难的项目，连学霸们都避之不及。湘琴抬头，正对上直树的目光。他的表情依然冷漠，但嘴角似乎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
"开始。"直树按下计时器。
湘琴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面前的蟾蜍后肢标本看起来和上周差不多，但这次她做了充分准备。她小心地拿起镊子和解剖针，按照《基础神经解剖学图解》上的步骤开始操作。
"镊子与神经呈30度角..."她默念着直树的教导，手指比上周稳了许多。随着结缔组织被一点点分离，乳白色的坐骨神经逐渐显露出来。
时间过去十分钟，湘琴已经完成了基本分离。接下来是"异常结构识别"，这部分的描述很模糊，教材上也没详细说明。她皱起眉头，凑近标本仔细观察。
突然，她发现了什么——在坐骨神经主干下方，有一个微小的突起，颜色略深于周围组织。这绝对不是正常结构！湘琴的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用解剖针轻触那个突起。
"教授！"她脱口而出，"这个标本有异常！"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她。直树大步走来，俯身查看她指的位置。
"描述你看到的。"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湘琴咽了口唾沫："坐骨神经主干下方约3毫米处有一个直径0.5毫米左右的结节，质地比神经组织硬，颜色偏灰。可能是神经鞘瘤或者创伤后的纤维化结节..."
直树的表情变了。他直起身，摘下眼镜擦了擦——这是湘琴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类似紧张的小动作。
"继续完成分离。"他简短地说，然后回到讲台。
考核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讨论着题目。湘琴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判断正确，更不明白为什么直树会有那样的反应。
"袁湘琴。"直树的声音从讲台传来，"到前面来。"
湘琴像被传唤的犯人一样走上前。直树拿起她的考核表，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展示给全班。
"满分。"他的声音平静，却在教室里激起一阵波澜，"唯一一个发现标本异常的人。"
湘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考核表上确实是一个鲜红的"100"，旁边还有直树龙飞凤舞的签名。
"你的观察很细致。"直树继续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但操作仍然不够流畅，需要更多练习。"
这是直树第一次公开表扬她。湘琴感到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脸颊，耳朵尖都烧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深深鞠了一躬。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围上来祝贺。留农夸张地摸着湘琴的额头："天啊，'冰山教授'居然给你满分！你是不是给他下蛊了？"
"我只是...认真看了他推荐的书。"湘琴小声说，眼睛不自觉地追随着直树离开的背影。
那天下午，湘琴照例去校园咖啡厅打工。这是一份新找的兼职，为了帮父亲减轻负担。她系上围裙，开始熟练地操作咖啡机。
"一杯美式，不加糖。"
熟悉的声音让湘琴的手一抖，差点打翻奶缸。抬头一看，江直树站在柜台前，身边是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子。直树没穿白大褂，简单的深蓝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却依然在人群中醒目得像聚光灯下的展品。
"教...教授！"湘琴结结巴巴地说，"您怎么..."
"校友来访。"直树简短地解释，指了指身边的男子，"陈宽，我大学同学。"
陈宽笑眯眯地打量湘琴："这就是你提到的那个观察力惊人的学生？"
湘琴的心跳漏了一拍。直树...提到过她？
直树警告地看了陈宽一眼："两杯美式，谢谢。"
湘琴手忙脚乱地准备咖啡，耳朵竖得老高，试图捕捉他们的对话。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陈宽似乎在调侃什么，直树则一脸不耐。
当她送咖啡过去时，正好听到陈宽说："...所以你承认她确实有潜力？"
直树接过咖啡，淡淡地说："观察力是天生的，但医学需要系统训练。她只是...还没学会如何正确运用自己的天赋。"
这句话像电流一样击中湘琴。她呆立在原地，直到陈宽笑着提醒："小姐，我们的咖啡？"
"啊！对不起！"湘琴慌忙放下咖啡杯，逃也似地跑回柜台。直树说她有天赋！那个对所有人吹毛求疵的江直树，居然肯定了她的潜力！
下班后，湘琴哼着歌走向图书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心情却轻盈得能飞起来。她决定再借几本神经解剖学的书，巩固今天的知识。
图书馆里人不多。湘琴在医学区浏览书架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袁湘琴？"
转身一看，是裴子瑜。护理系的系花今天穿着淡粉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妆容精致得像杂志模特。她身边站着两个女生，都用评估的眼神打量着湘琴。
"听说你今天在解剖考核拿了满分？"裴子瑜微笑着说，但笑意未达眼底，"真不简单呢，江教授很少给满分的。"
湘琴不自在地抱着书本："只是运气好..."
"别谦虚了。"裴子瑜上前一步，香水味浓得让湘琴想打喷嚏，"我们医学社团正好缺一个像你这样细心的成员，有兴趣加入吗？"
湘琴惊讶地眨眨眼。医学社团是校内最精英的学生组织，由裴子瑜担任会长，入会标准极高。
"我...考虑一下？"湘琴谨慎地回答。
裴子瑜的笑容扩大了些："周五下午三点，医学院A栋302。期待见到你。"她优雅地转身离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湘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裴子瑜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突然对她这个"差生"感兴趣？
回到宿舍，湘琴打开电脑准备写作业，留农突然冲进来："湘琴！你快看校园论坛！"
屏幕上是一个热帖：《惊！护理系某女生如何"征服"冰山教授》。帖子里详细描述了湘琴如何在开学典礼"故意"撞上直树，如何在解剖课上"装笨"引起他的注意，甚至附上了今天考核后直树给她满分的照片。
最可怕的是，发帖人声称有"内部消息"，说湘琴"背景不简单"，才能让一向严格的江教授破例。
"这太离谱了！"湘琴气得声音发抖，"谁这么无聊？"
留农皱眉翻看评论："大多数人不信，但...你看这条。"
一条最新评论写道："周五医学社团招新，有好戏看咯~"后面跟着个阴险的表情符号。
湘琴突然明白了裴子瑜邀请她的真正目的。这不是橄榄枝，而是个陷阱。
那晚，湘琴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悄悄爬起来，决定去二十四小时自习室继续学习。至少在那里，她可以暂时逃避这些无聊的谣言。
自习室空无一人，只有她的台灯发出温暖的光。湘琴翻开《基础神经解剖学图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影子落在她的书上。
"又熬夜？"
湘琴抬头，江直树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摞待批改的作业。他看起来有些疲惫，领带松开，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教授..."湘琴下意识合上论坛页面，"您也这么晚？"
直树放下作业，在她对面坐下："批改你们糟糕的考核报告。"他瞥了一眼她面前的书，"这部分内容不在教学大纲里。"
湘琴低头看着自己正在读的"罕见神经变异"章节："我只是...感兴趣。"
直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今天的标本异常是我故意设置的。"
湘琴瞪大眼睛："什么？"
"二十个标本里只有三个有异常。"直树的声音很平静，"我想测试学生的观察力。"
湘琴的心跳加速："所以...您早就知道我会抽到那个？"
直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古旧的书籍："看过这个吗？《十九世纪神经解剖图谱》，图书馆珍藏本。"
湘琴小心翼翼地接过，翻开泛黄的书页。精美的铜版画描绘着各种神经结构，旁边是工整的手写注释。
"这是..."
"医学不仅是技术，更是艺术。"直树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度，"那些伟大的解剖学家首先是杰出的观察者。"
湘琴轻轻抚过书页，突然在一幅画旁发现一行小字："异常结构往往隐藏着最珍贵的真相。"
"这是您写的？"她脱口而出。
直树微微点头："大学时的笔记。这本书很难借到，需要教授推荐。"
湘琴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那天晚上在图书馆..."
"你确实有潜力，袁湘琴。"直树站起身，收拾他的东西，"但潜力需要正确的引导。不要浪费它。"
他离开后，湘琴久久地坐在原地，手指轻抚那行小字。窗外的月光洒在书页上，为那些古老的图画镀上一层银边。
这一刻，她决定周五要去参加医学社团的招新。不管裴子瑜设下什么陷阱，她都不会退缩。因为有人看到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可能性，而这份认可，比任何谣言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