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湘琴站在康华医院护理部更衣室前，反复调整着胸前的实习证。镜子里的她穿着崭新的白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看起来确实像个专业护士——如果忽略她微微发抖的手指的话。
"第一天紧张很正常。"护士长李姐笑着递给她一份排班表，"你被分到内科B区，江医师那组。他要求严格，但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
湘琴的胃部拧成一团。自从上周那晚在实验室的对话后，她和直树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专业场合一切如常，私下却再无交流。那份关于CR-5基因的研究报告她读了三遍，仍有太多疑问，而直树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多谈。
内科B区比想象中忙碌。清晨七点，护士站已经人来人往。湘琴被指派跟随资深护士王姐熟悉流程，从查房到给药，从记录生命体征到协助简单操作。
"9床新入院，疑似多发性硬化，需要抽血和留置针。"王姐递给她治疗盘，"你先试试。"
湘琴深吸一口气，敲开9床的房门。病床上坐着一位年轻女性，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
"您好，我是实习护士袁湘琴，来为您..."
"又是新手？"病人不耐烦地打断她，"上次那个扎了我三针才成功。叫你们护士长来。"
湘琴的手心沁出细汗，但她没有退缩："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有特别的进针方法，可以减少疼痛。如果您允许我尝试一次..."
或许是她的诚恳打动了对方，病人勉强伸出手臂。湘琴小心地消毒，找准血管，回忆起自己在护理大赛中获奖的改良技术——45度角进针，快速而平稳。一次性成功。
"咦？真的不疼..."病人惊讶地看着留置针完美就位。
湘琴刚松了口气，病房门被推开。江直树带着一群白大褂走了进来，正在进行晨间查房。他今天没戴眼镜，白大褂下的深蓝色衬衫衬得肤色越发冷白，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9床，初步诊断多发性硬化。"他翻阅着病历，声音冷静清晰，"需要进一步做脑脊液检查和MRI确认。"
湘琴悄悄退到一旁，但直树的目光已经落在她刚完成的留置针上。
"固定方式不对。"他突然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病房安静下来，"胶带应该呈Y型，不是直线。"
所有医生的目光都聚焦在湘琴手上。她的脸颊烧得发烫，迅速调整了固定方式。
"抱歉，我马上改正。"
直树没有多言，继续查房讨论。但那一瞬间的当众批评已经像刀子一样扎在湘琴心上。直到中午休息时，她仍闷闷不乐地戳着食堂的饭菜。
"别往心里去。"王姐坐到她对面，"江医师对谁都这样。上周还骂哭了一个住院医呢。"
"我知道..."湘琴叹了口气，"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希望在他眼中自己是特别的？这个念头让湘琴自己都吓了一跳。
下午的工作更加繁忙。一位老年患者突发心律失常，湘琴协助急救，准确记录了所有用药时间和剂量，还及时发现患者对某种药物有轻微过敏反应。当危机解除，主治医师拍了拍她的肩："不错嘛，新人。"
黄昏时分，湘琴送检验样本去病理科，路过医生休息室时，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直树靠在沙发上，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本，正在写着什么。疲惫让他英俊的轮廓柔和了些，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
湘琴本想悄悄走开，却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停下脚步，从门缝中看到直树正在翻阅的那页纸上，赫然写着"袁湘琴实习评估"，下面列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静脉穿刺技术优秀，但固定方式需改进...」
「急救时记录准确，发现过敏反应及时...」
「与患者沟通态度温和，9床特别表扬...」
每一项后面都有详细的评分和改进建议。这个发现让湘琴的心跳加速——原来直树一直在如此细致地观察她的表现，甚至记下了病人随口说出的表扬。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回护士站的路上，经过储物间时，一阵轻微的鼾声引起了她的注意。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原地——
直树蜷缩在一堆干净的床单上睡着了，白大褂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呼吸均匀而深沉。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和几块饼干。这个画面与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江医师形象反差太大，湘琴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她悄悄退出去，找来一张毛毯，轻手轻脚地盖在直树身上。近距离看，他的睫毛长得不像话，嘴角放松后显得格外年轻。湘琴忍不住多看了几秒，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
第二天一早，护士长宣布重要消息："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神经科专家团明天来访，院方安排江医师团队负责接待。湘琴，你也参加。"
"我？"湘琴瞪大眼睛，"但我才实习第二天..."
"江医师特别要求的。"护士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英语流利，专业术语掌握好。"
这个消息让湘琴既兴奋又忐忑。一整天，她都在偷偷观察直树，试图找出他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但对方一如既往地专业冷静，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外没有多余的话。
接待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湘琴被分配整理病例资料和翻译部分PPT。当晚她熬到凌晨，确保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准确无误。
次日清晨，湘琴特意提早一小时到达医院，检查最后的接待细节。专家团九点准时到达，为首的是一位银发女士——Dr. Helen Carter，国际知名的神经科权威。
"Welcome to our hospital."直树流畅的英语问候让湘琴有些意外，"This is Nurse Yuan, my assistant."
湘琴礼貌地上前握手，简单介绍了访问流程。参观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竟能毫不费力地跟上专家们快速的学术讨论，甚至在一些护理细节上补充直树遗漏的点。
"这个病例的自主神经症状如何管理？"Dr. Carter突然问道，指着墙上的一份复杂病例。
直树刚要回答，一阵急促的呼叫铃打断了他。他皱眉看了看手表："抱歉，有个紧急..."
"采用分级药物干预结合生物反馈训练。"湘琴自然地接过话题，"具体方案参考了我们上个月发表在《临床神经学》上的研究，数据在您手中的资料第17页。"
流利的英语，准确的术语引用，从容不迫的风度——连直树都微微挑眉。Dr. Carter明显对这个年轻护士刮目相看，接下来的讨论中多次直接向湘琴提问。
访问结束后的午宴上，Dr. Carter特意坐到湘琴旁边："你在哪里学的护理？对神经科这么了解。"
"康华医学院，现在是江医师团队的研究助理。"湘琴谦虚地回答，"大部分知识都是跟他学的。"
"Charles是个天才。"Dr. Carter用了直树的英文名，"但他从不轻易与人合作。你是他第一个亲自带的本科生。"
这个信息让湘琴心跳漏了一拍。她偷瞄了一眼餐桌对面的直树，发现他正和另一位专家交谈，但目光时不时飘向这边。
午宴后，专家团离开前，Dr. Carter拉着直树说了几句话。湘琴看到直树的表情变得复杂，最后点了点头。
"湘琴，"送走客人后，直树突然叫住她，"Dr. Carter邀请你去约翰霍普金斯参加下个月的神经科护理研讨会。如果你有兴趣..."
"真的吗？"湘琴惊呼，随即犹豫起来，"但我的实习..."
"院方已经同意了。"直树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你的表现...很出色。"
这简单的肯定让湘琴的眼眶突然发热。她正想道谢，一个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
"江医师，院长找您讨论专家团的反馈。"裴子瑜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假笑，"湘琴，护理部也有事找你。"
直树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离开。裴子瑜等他的身影消失后，立刻变了一副面孔：
"挺会表现自己嘛。"她上下打量着湘琴，"不过别以为和外国专家聊几句就了不起了。江医师只是把你当助手而已。"
湘琴深吸一口气："裴药师，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请不要误解。"
"是吗？"裴子瑜冷笑，"那你知不知道，江医师家里已经给他安排了相亲？林氏集团的千金，哈佛医学院毕业，下周就从美国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一桶冰水浇在湘琴头上。她勉强维持着 professional 的微笑："这与工作无关。失陪了。"
转身离开时，她的步伐有些不稳。虽然明知自己和直树没什么特殊关系，但"相亲"这个词还是刺痛了她。走廊拐角处，她差点撞上一个人——陈宽倚在墙边，似乎目睹了全程。
"别介意裴子瑜的话。"他递给她一杯咖啡，"她追了直树五年，从大学到现在。"
湘琴接过咖啡，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相亲的事是真的。"陈宽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林小姐确实很优秀。但直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湘琴一眼，"他从不按常理出牌。"
"陈博士，"湘琴直视他的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给我那份CR-5基因的研究报告？"
陈宽的表情变了变："他告诉你了？"
"只说是你们之前合作的项目。"
"呵。"陈宽轻笑一声，"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个项目突然中止吗？为什么我去了美国，而直树回国任教？"
湘琴的心跳加速："为什么？"
"因为他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关联。"陈宽的声音压低，"关于某个特定家族的基因特征。"
"哪个家族？"
陈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入湘琴胸口。她后退一步："罕见病。具体名称我爸从来不说..."
"问问直树吧。"陈宽看了看表，"如果他愿意告诉你。"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转身离开，留下湘琴站在原地，手中的咖啡渐渐变冷。
下班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湘琴。她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如注的雨幕发愁。就在这时，一把黑伞递到她面前。
"我送你。"直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白大褂已经脱下，简单的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不用了..."湘琴想起裴子瑜的话，下意识拒绝。
直树皱眉："为什么？"
"听说...您下周有重要安排。"湘琴尽量使声音平稳，"不必为我耽误时间。"
"什么安排？"
"林小姐...从美国回来..."湘琴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树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裴药师..."
"无聊的谣言。"直树撑开伞，"走吧。"
雨中的两人靠得很近，才能都躲在伞下。湘琴能闻到直树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沉默走了一段后，她鼓起勇气：
"那个...CR-5基因..."
直树的脚步微微一顿："陈宽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这个项目中止是因为发现了某个家族的基因特征..."
雨声突然变大，淹没了湘琴的话。直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水帘，仿佛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袁湘琴，"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有些事很复杂。在你了解全部真相前..."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的雷声淹没了他的话。直树下意识地揽住湘琴的肩膀，将她拉近一些。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两人都愣住了，但谁都没有立即退开。
"我该告诉你真相。"直树最终说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但不是现在。再给我一点时间。"
湘琴抬头看他，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水。那一刻，她决定相信他，无论真相多么复杂。
"好。"她轻声回答。
雨幕中，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重叠在一起，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