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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叶晚晴的话语在空气中悬浮片刻,如同茶馆中那袅袅升腾的茶香,缓缓沉淀在两人之间那微妙而尴尬的空间里。

江小川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无数种解释的可能,却发现每一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只能尴尬地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我每天都很忙,城里的工作你懂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听起来如此敷衍的借口,那些曾经在电话里对父母说的“太忙了”、“下次一定回来”此刻全都变成了无法面对的羞愧。

叶晚晴轻轻摇头,纤细的脖颈带动乌黑的发丝微微晃动,她没有直接回应江小川那苍白的解释,而是专注地将一个个擦拭干净的青花茶杯排列整齐,那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经过千百次的打磨,这是他离开后她在茶馆里日复一日养成的习惯。

阳光透过雕花的木质窗棂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柔和而清晰的轮廓,那光晕中的尘埃缓缓飘浮,如同时光的碎片,静静见证着这对曾经形影不离如今却陌生如初见的两人。

“江爷爷常说,人一旦离开家乡,就像茶叶离开了山土,再好的手艺也泡不出原本的味道,”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却字字句句如同尖锐的细针,直直刺入江小川的心底,那不是责备,而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失望,“不过,你能回来就好。”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微妙而紧绷的气氛,木质的门框随着推门的力道发出熟悉的“吱呀”声,那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听说了吗?李老板又来村里了,这次带着整个工程队!”一位戴着草帽的瘦高男子大步迈入茶馆,他的声音洪亮得几乎撼动了天花板上悬挂的那些古朴的茶壶,那些茶壶随着他的声波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身后紧跟着几位面色焦虑的中年村民,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奇特的矛盾表情,既有掩饰不住的焦虑,又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们的目光在茶馆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角落那张宽大的实木桌上。

他们径直走向那张看起来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的大桌,动作自然而然地拉开椅子坐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痕迹,仿佛这就是他们专属的位置,是他们日常聚会的地方。

“来几杯老白茶!”为首的瘦高男子朝站在吧台后的江大海喊道,他的嗓门大得整个茶馆的人都能听清,同时不忘向一旁的江小川点头致意,脸上露出一种长辈特有的亲切笑容,“小川回来了?长高了不少啊!”

江大海面色如常,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依旧稳定地准备着茶具,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但江小川敏锐地注意到爷爷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是他从小就能读懂的,爷爷情绪波动时的微妙表情。

叶晚晴也似有所感,她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随后以一种自然而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悄然退到了后厨,只留下一个忙碌的纤细背影,那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坚韧。

“张叔,什么李老板?”江小川端起刚烧好的水壶,走到他们桌前,假装随意地询问道,他的语气刻意保持着轻松,仿佛只是出于礼节的简单寒暄,但心中却已经隐约将一些线索连接起来。

“就是那个从省城来的开发商啊!”张叔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但他那兴奋的神情和闪烁的眼神却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说是要在咱们云雾村建什么'云上度假村',光听名字就高大上!听说投资上亿呢!”

另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岁月痕迹的村民迫不及待地插话道:“我家那块荒地,李老板出价十万一亩!平时种点玉米土豆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这下可发了!”他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贪婪和期待,干裂的嘴唇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可不是嘛!”张叔用力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向往和羡慕的光芒,他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繁荣景象,“我二舅家都签了,一次性拿了二十多万,够买辆小汽车了!”

江小川心中一动,各种信息碎片开始在他的大脑中拼凑成型,他若无其事地倒着茶水,茶汤在杯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没有一滴溅出,然后状似随意地问道:“那茶馆这块地,他们也想要?”

他的问题像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湖面,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几位村民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吧台后专心煮茶的江大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紧张。

“这个…”张叔尴尬地咳嗽一声,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被谁听见,“茶馆这位置最关键,听说是整个规划的中心位置,要建主接待中心,李老板特意提了,就这块地价格翻倍也行,可是…”

“可是有人就是不愿意卖,宁可天天守着个没什么生意的破茶馆!”另一位黝黑壮实的中年男子直言不讳地打断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和怨气,他粗糙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不耐烦的“嗒嗒”声。

江小川感觉一道刺骨的寒意从脊椎底部开始,一路窜上后颈,让他瞬间汗毛直竖,他刻意放慢倒茶的速度,以掩饰内心的震动,然后不着痕迹地看向爷爷,只见江大海表情依然平静如水,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专注地为客人煮着茶,那双粗糙却灵活的手指在茶壶间移动,如同一位老艺术家在弹奏一首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无声乐曲。

“我家那块地,李老板说要建游泳池,还要修个人工湖!”张叔继续兴奋地说着,脸上的皱纹因笑容而舒展,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后咱云雾村就是旅游胜地了,家家户户都能靠旅游吃饭,比种地强多了!”

“是啊,小川,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应该明白这是村里的大好事啊!”另一位村民意有所指地看向江小川,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暗示,声音中既有劝说也有几分威胁,“有些人就是守着老古董不放,害得大家一起错过好机会…”

江小川还未来得及回应,江大海平静而有力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那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斩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话:“茶好了,张三,你们尝尝,今年的春茶,味道正。”

话题戛然而止,村民们识趣地转向品茶,茶杯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但空气中那股紧绷的气氛却挥之不去,如同即将迸发的雷雨,压抑而沉闷,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即将爆发的张力。

午后,温暖的阳光穿过茶馆精致的木质窗棂,在略显陈旧却干净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与影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移动着位置。

茶馆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只剩下阿福还留在角落那张小桌旁,全神贯注地摆弄着他的“收音机”,他的眉头因专注而紧皱,舌尖微微露出,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小川哥,你能帮我看看茶馆的电路吗?”阿福突然抬起头,打破了茶馆内的宁静,他的眼中闪烁着期待和崇拜的光芒,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前几天下雨,后院的灯总是闪,江爷爷够不着那么高。”

江小川正愁没有机会独处,思考早上听到的关于开发商的信息,便欣然应允了阿福的请求,暗自庆幸有这个机会可以四处查看,他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他跟着阿福穿过茶馆的主厅,来到较为隐蔽的后院,阳光在这里变得斑驳而柔和,映照出几处老旧的电线确实已经暴露在外,绝缘层因长期风吹日晒而开裂变脆,露出里面铜质的导线,在阳光下泛着危险的金属光泽。

“这得换新的了,太危险了,随时可能引发火灾,”江小川仔细检查后严肃地说道,他的眉头因担忧而紧皱,手指轻轻触碰那些破损的电线,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爷爷平时就这样用?”

“江爷爷说没钱修,能用就行,”阿福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心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老旧的钳子,那钳子已经生锈,但刃口依然锋利,“我偷偷攒了点零花钱,买了些电线,你能帮忙装上吗?”

江小川心头一暖,这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竟然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为茶馆买电线,他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钳子,感受到的不只是金属的重量,还有一份沉甸甸的情谊:“当然可以,不过得先检查整个线路,找出问题所在,主电箱在哪?”

“在阁楼,我带你去!”阿福兴奋地在前面带路,他的脚步轻快而充满活力,穿过狭窄而昏暗的走廊,来到一处隐蔽的木质楼梯前,那楼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木板因长期踩踏而略显凹陷。

阁楼很少有人上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木头特有的香气,那是一种岁月沉淀的气息,让人仿佛穿越回过去某个遥远的时光。

阳光从屋顶的一处小窗透进来,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束,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缓缓舞动,如同时间的碎片在空中飘浮,那画面安静而美丽,充满了岁月的质感。

江小川小心翼翼地走在老旧的木板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生怕一个不慎踩穿那些已经被虫蛀的地板,跌落到下面的茶馆中,成为一个笑话。

“电箱在那边,”阿福指向阁楼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许多杂物——几个上了锁的古旧木箱、生了锈的农具、几本装订粗糙的泛黄账本,还有一些被岁月侵蚀的老照片,每一件物品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示出它们已经被遗忘多时。

江小川蹲下身仔细检查着电箱,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线路老化程度令人担忧,几处关键的接头已经发黑变色,氧化严重,随时可能因过热而引发火灾,威胁整个茶馆的安全。

“这得全部更换了,太危险了,”他皱眉道,眉头因担忧而紧锁,手指轻轻触碰那些老化的线路,心中计算着需要多少材料和工时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正要起身,江小川的余光瞥见一个木箱边缘露出的一角泛黄纸张,那纸张因年代久远而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黄褐色,边缘已经开始卷曲,但上面的墨迹依然清晰可见。

出于职业习惯的好奇,他轻轻拉开箱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沉睡多年的物件,箱盖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他发现里面是一本装帧简朴却工整的手抄本,封面上用苍劲有力的楷书写着“云雾茶谱”四个大字,那字迹有些褪色,但依然能感受到写字人当年的力道和决心。

江小川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发现里面记载的内容远不只是简单的制茶方法,还有许多关于茶馆历史的手写笔记,字迹有新有旧,显然是几代人续写的结果,那些字迹中蕴含着茶馆的过往与荣光。

更让他惊讶的是,夹在书页间的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民国时期服装的男女,站在茶馆前合影,构图简单却庄重,其中一个站在正中间的年轻人面容与江大海年轻时极为相似,有着同样坚毅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姿。

照片背面用钢笔工整地写着:“云雾茶馆重建纪念,1936年春”,那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承载着历史的重量。

“这是…”江小川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些模糊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和亲近感,仿佛穿越时空与自己的祖先对话,感受到血脉中那种无法割舍的联系。

就在他想要继续翻阅时,楼梯处突然传来江大海的身影出现在阁楼入口,他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严肃的表情,眉头紧锁,眼神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整个人站在光影交错的门框中,仿佛一位守护秘密的门神。

“你们在找什么?”江大海的声音略显紧绷,低沉的嗓音在尘埃飞舞的阁楼空间里回荡,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脊背挺得笔直,显示出不同于平日的警觉。

“爷爷,我在帮你检查电路,”江小川解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停顿,同时下意识地将茶谱合上,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指着电箱继续说:“线路老化得厉害,整个系统都存在安全隐患,得全部更换才行。”

江大海的目光如同一道无形的激光,直接落在那本半开半合的茶谱上,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忧虑、怀念与坚决的混合体,随后他快步走过来,鞋底与木质地板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阁楼中格外清晰,动作利落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却依然灵活的手,将茶谱和照片一同收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些老东西,乱放着呢,”江大海语气刻意轻松,嘴角甚至扯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频繁眨动的眼睑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急切和紧张,他将茶谱小心地塞进一旁的木箱,动作轻柔得如同安置一件珍宝。

“你们下去吧,阁楼灰大,对身体不好,”江大海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打着孙子的肩膀,引导他向楼梯口移动,那动作看似自然,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阳光透过他佝偻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瘦长的影子。

江小川嘴唇微动,想问那本茶谱和照片的来历,那些问题如同一群蜜蜂在他的舌尖嗡嗡作响,渴望飞出,但在对上爷爷那复杂而坚定的目光后,他最终将那些问题咽了回去,喉结上下滚动,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爷爷反常的态度让他意识到,这些泛黄的纸页和照片背后,可能与早上村民们提到的土地问题有某种深层次的联系,就像是一个被尘封已久的谜团,只等适当的时机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下午时分,阳光的角度变得柔和,金色的光线斜斜地洒在茶馆古朴的木质地板上,映照出木纹的纹路和岁月的痕迹,茶馆迎来了一波特殊的客人,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为空气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些客人不是来喝茶的,每人手里都提着精心准备的袋子或精致的竹编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礼物——自家菜园里刚采摘的新鲜蔬菜、清晨在小溪中捞获的肥美鲜鱼,或是经过传统工艺精心制作的香气四溢的腊肉,每一件物品都散发着乡村特有的朴实气息和浓浓的人情味。

“江老哥,听说小川回来了,这是我家自己腌的酸菜,用的是祖传的配方,城里可吃不到这个!”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将一个精心封好的陶罐放在柜台上,她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罐子,仿佛那是什么珍宝,慈祥的眼睛隔着老花镜看向江小川,目光中满是亲切与期待。

“李婶,太客气了,”江大海连忙从吧台后走出来接过那沉甸甸的酸菜罐,他的动作既恭敬又熟练,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真诚,眼角的皱纹因笑意而舒展,形成一道道快乐的纹路。

紧接着又有人送来自家用古法榨制的金黄透亮的菜籽油、刚杀的散发着新鲜气息的土鸡、从深山里采集的纯正蜂蜜…短短一小时内,茶馆的柜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土特产,每一件都承载着村民们朴实而深厚的心意,如同一场无言的欢迎仪式。

“这是…”江小川站在这堆积如山的礼物前,有些困惑又感动,他的喉咙微微发紧,眼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是被认同、被接纳的感觉。

“欢迎小川回家啊!”村长拄着一根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橡木拐杖走进来,他精神矍铄,虽然背微微佝偻,却依然透着一股不服老的精气神,手里提着一壶用传统方法精心酿制的米酒,清澈的酒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你是云雾村走出去的大学生,是我们村的骄傲,我们都以你为荣!”村长的声音洪亮,带着长辈特有的欣慰与骄傲,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对这个年轻人的期待与信任。

江小川这才恍然明白,这个看似破旧的茶馆,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生意场所,它就像一棵扎根在村庄中心的古树,是村民们情感的寄托,是连接彼此的纽带,更是一代代云雾村人共同的记忆与归属。

“谢谢大家,”江小川声音哽咽,情感在胸腔中翻涌,让他一时间难以组织语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份情谊太珍贵了。”

“不用说什么,你是江家的孩子,也是我们云雾村的孩子,”村长拍拍他的肩膀,那有力的手掌传递着无言的支持与鼓励,他眼中闪烁着期许的光芒,如同看待自己的孙辈。

“对了,小川,明天记得来村委会一趟,有事跟你商量,”村长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声音略微压低,眼神中带着几分神秘与期待。

送走最后一位村民,茶馆终于恢复了平静,斜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为一切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江小川帮忙将收到的礼物一一整理好,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储藏室的架子上。

借机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行李,江小川踏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穿过走廊,心中想着早些安顿下来,好让自己有时间理清思绪,消化这一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打开行李箱,他才发现自己走得匆忙,连换洗衣物都没带几件,只有几件皱巴巴的衬衫和一条牛仔裤,静静地躺在箱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狼狈。

叹了口气,他决定将爷爷的房间收拾出来,自己先住爷爷旁边那个小一些的房间,这样也方便照顾爷爷,尤其是在了解了爷爷的健康状况后,他更加担心。

轻轻推开爷爷的房门,熟悉的清苦药味扑面而来,那是中药和西药混合的独特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让人一瞬间就能感受到居住者的健康状况。

房间简朴得令人心疼——一张单人木床,木质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发亮,床单虽然干净却已经褪色;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衣柜,表面的漆已经斑驳;一张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籍和一盏老式台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整个空间透着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简朴。

床头柜上整齐地摆放着几瓶药物,标签上印着控制血压的药名,瓶盖都被仔细旋紧,旁边放着一个小闹钟,显然是用来提醒按时服药的。

江小川轻轻拉开床头柜抽屉,想找些换洗的床单,木制抽屉滑出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目光却意外被一沓折叠整齐的医院检查单所吸引,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的印章和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最上面一张检查单的日期是一个月前的,南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红色印章格外醒目,仿佛一个无声的警告,而检查结论更是让他心头一震。

“冠状动脉严重狭窄,建议尽快手术…”这行医学术语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入江小川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刺痛和窒息。

江小川继续翻阅更多的检查单,每一张都记录着爷爷身体状况的持续恶化,他的手微微颤抖,心跳加速,随后他注意到床底藏着更多的药物——大量的抗凝血药、降压药、硝酸甘油…数量之多远超过一般保健需要。

还有几盒包装精美的进口药物,价格昂贵,外包装上印着英文商标,盒子已经空了,旁边散落着几张付款收据,金额惊人,足以证明爷爷为维持健康付出了多大的经济代价。

“爷爷的病情比想象的严重得多…”江小川喃喃自语,心如刀绞,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起昨晚叶晚晴送来的药包,以及村民们口中爷爷骑车六小时来接他的事情。

一个骇人的念头浮上心头:爷爷带着这样脆弱的身体状况,却依然坚持经营这个几乎没什么收入的茶馆,每天起早贪黑,费心劳力,甚至拒绝开发商高价收购的提议…这背后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正当他沉浸在思绪中,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那是爷爷特有的清嗓子方式,江小川猛地回头,手中的检查单因惊讶而微微颤动。

他看到江大海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一沓医院检查单上,老人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疲惫,但很快又被刻意的轻松所取代,只有眼底那抹忧虑是无法掩饰的。

“爷爷,你…”江小川不知该如何开口,千言万语在喉咙处打结,手中的检查单像是烫手的山芋,让他进退两难。

“没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了,”江大海语气刻意轻松,走进来将检查单从孙子手中轻轻抽走,动作熟练地收进抽屉,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

“你别担心,我这把老骨头硬着呢,”江大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咚咚”的声响,试图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健康,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过于刻意的笑容却出卖了他。

江小川知道爷爷是在安慰他,这善意的谎言背后是不想让孙子担心的深厚爱意,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揭穿这层薄纸,只能紧紧咬住下唇,防止自己脱口而出的质问伤害到眼前这个倔强的老人。

他看着爷爷布满老茧的手、因常年劳作而略显佝偻的背影,以及眼角愈发深刻的皱纹,心中五味杂陈,爱、愧疚、担忧、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心中构成一幅复杂的情感图景。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为云雾村披上一层温暖的光纱,茶馆门前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叶晚晴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出现在门口,她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温柔而宁静的光芒。

江小川正在帮爷爷收拾茶具,听到脚步声抬头,目光穿过茶馆的空间,正对上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妙的触动,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少年时代。

“晚上好,我给江爷爷带了些晚餐,”叶晚晴的声音轻柔如微风拂过湖面,她将食盒轻轻放在吧台上,动作优雅而自然,食盒打开的瞬间,香喷喷的饭菜气味立刻弥漫在整个茶馆,让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晚晴啊,太破费了,”江大海笑道,声音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宠爱,眼角的皱纹因微笑而舒展开来,形成一道道快乐的纹路,在夕阳的映照下格外鲜明。

“不麻烦的,我奶奶做多了,特意让我送来的,”叶晚晴熟练地将饭菜从食盒中一一取出,摆在桌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一碗冒着热气的香菇鸡汤,汤色奶白,香菇和嫩鸡在汤中若隐若现;一盘色泽翠绿的清炒时蔬,上面撒着几粒金黄的蒜末;几个精致的小菜,颜色搭配合理,香气四溢,都是爷爷平日里爱吃的家常菜,每一道都透着家的味道和关怀。

江小川主动拿来碗筷,动作利落地摆放好,随后三人围坐在茶馆角落那张被岁月打磨得锃亮的小桌旁,晚霞的余晖透过精致的木质窗棂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为这简单的一餐增添了几分难得的温馨与和谐。

“爷爷,你的药按时吃了吗?”叶晚晴轻声问道,声音温柔却带着专业的关切,她纤细的手指熟练地为江大海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动作中流露出长期照顾老人的习惯。

“吃了吃了,有你这个小大夫看着,我哪敢忘。”江大海笑着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江小川这才知道,叶晚晴竟然在镇上卫生院当医生,专攻中医,那双曾经在他眼中只会摘茶叶的纤细手指,如今已能熟练地把脉诊断,开方抓药,在村民们心中建立起了不小的威望,而这些年,正是她一直在默默照顾爷爷的健康,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抽时间来茶馆,为爷爷检查身体状况,调配适合他体质的中药,甚至在爷爷病情加重时,会留宿在茶馆的小房间,整夜守候在老人床前。

饭后,江大海有些困倦,眼皮不断下垂,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这是他服药后常有的反应,他轻轻拍了拍江小川的肩膀,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说了声“我先去休息了”,便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早早回房休息,留下两个年轻人在茶馆的主厅。

江小川主动承担起洗碗的任务,他卷起袖子,露出城市生活中少有锻炼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臂,从叶晚晴手中接过那堆散发着饭菜余香的碗碟,动作小心而谨慎,生怕打破这些承载着家庭温暖的器皿。

叶晚晴站在他身旁,拿起一条干净的棉布擦拭着江小川洗好的碗碟,她的动作优雅而熟练,纤细的手指在碗碟间灵活穿梭,将每一个碗碟都擦得一尘不染,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两人并肩站在水槽前,一个洗,一个擦,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他们常常这样帮着奶奶收拾餐后的碗筷,在夕阳西下的时刻,伴随着蝉鸣和晚风,度过一天中最为宁静美好的时光。

水流冲刷着碗碟的声音在安静的茶馆中格外清晰,江小川能闻到叶晚晴身上淡淡的草药香,那是一种独特的气息,既有中药的苦涩,又有山野植物的清新,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野花香气的小女孩已经截然不同。

“你知道吗,江爷爷为什么这么执着地守着这个茶馆?”叶晚晴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流水声淹没,她的目光依然专注于手中的碗碟,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严肃和沉重。

江小川停下手中的动作,水珠从他指尖滴落,在水槽中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他转头看向叶晚晴,注意到她侧脸在灯光下勾勒出的柔和轮廓,以及眼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为什么?”

叶晚晴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她放下手中的碗和抹布,目光投向茶馆深处那些古老的茶具和泛黄的照片,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遥远的过去,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智慧:“江爷爷坚持留着茶馆,是为了你总有一天会回来,这三年里,他每天都会在你常坐的位置上泡一杯茶,有时甚至会自言自语地跟那杯茶说话,仿佛你就坐在那里,他说这是你奶奶的遗愿,茶香能把游子引回家。”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江小川心上,让他瞬间窒息,喉咙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掐住,呼吸变得困难而痛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握水槽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自责。

他想起阁楼上那本残破的茶谱,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的不仅是制茶的方法,更是一个家族的历史与传承,是一代代江家人的心血与智慧的结晶。

照片背面的“重建”二字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个年代的“重建”意味着什么?是战争的破坏?是天灾的摧毁?还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

村民口中的开发商,他们眼中闪烁的贪婪与期待,以及爷爷面对高价收购时的坚决拒绝,这一切都不再是简单的商业交易,而是关乎一个家族尊严与传承的重大抉择。

所有线索如拼图般在脑海中逐渐成形,勾勒出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家族往事,一个可能与这片土地、这间茶馆息息相关的故事,一个被时间尘封却依然影响着今天的过去。

“这茶馆…到底有什么故事?”江小川低声问道,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害怕惊扰了这古老建筑中沉睡的灵魂,又像是畏惧即将揭开的真相可能带来的震撼与痛苦。

叶晚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怜悯、犹豫、期待,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责备,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如何讲述这个被岁月尘封却从未真正消逝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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