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帝生母早逝,加上当年皇帝可是狠狠地给内阁文臣们上了“拳头硬好说话”的一课,如今那群老头子格外关注新帝的礼仪和品行。
慈宁宫这一大早就宣了御医,皇帝既然知道,自然要走一趟。
“哀家的身体也就这样了,今日是令娘进宫,她身子娇弱,哀家便想着让太医院的人来替她瞧瞧身子。皇帝还没见过令娘吧?来人,把小姐请过来。”
李同显知道荣国公府的小姐今日进宫,他没想见后者,但现在太后已然开口,他只好继续坐在床沿边。
纪青霭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还穿着一身朝服的李同显。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但也足够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纪青霭只一眼便规矩收回了目光,她盈盈下拜,“臣女见过皇上,见过太后娘娘。”
她声音轻软,宛如一阵清风,让听的人不由觉得舒服。
李同显终于转头,他看着不远处穿得明艳的少女,后者低着头,他不大看得清对方的容貌,但后者因为低头而让乌黑的发丝不由自主地朝着瘦削的肩头两旁垂落,露出来一截莹白而纤细的脖颈。那一抹白,和乌黑的发丝作对比,有些晃得惊人。
即便是穿着高腰长裙,不束腰身,却也因为现在跪下来的姿势,衣裳垂落,隐隐勾勒出一把绿腰,不堪盈盈一握。
“起来吧。”李同显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来他有多感兴趣。
李同显的确对纪青霭不怎么感兴趣,太后心里是什么主意,他不会不清楚。若不是孝字当头,他又怎么可能松口让荣国公府送人进宫?
太后想用血脉来拿捏自己,那他偏偏不想如太后的愿。
送进宫来的女人那么多,也不是谁都能有子嗣傍身。
他若是要给,也是自愿,而不是被人强迫。
纪青霭站起来时,李同显已经转过头,看着太后,“母后既然一切都好,那儿臣先行告退,就不打扰母后的清净。”
可太后哪里想要李同显离开?纪青霭才进宫,就遇见皇帝,这可是个好机会。
“皇上与哀家也许久未曾在一起用膳,不如中午就留在慈宁宫。”
纪青霭在一旁低着头,她那细细的眉头有些不受控制地蹙起,可能是现在太后娘娘这昭然若揭的心思,也可能是因为她久病多年,实在是厌恶药味,可在慈宁宫中,眼下最不缺的就是这药味。
纪青霭已经做好了李同显会拒绝的准备,如果李同显拒绝太后的提议,可不仅仅是打了太后一巴掌,更是打了自己一巴掌。
谁都知道太后让皇帝留在慈宁宫用膳是什么意思。
她抿唇。
“也好。”淡漠的男音在这一刻落进了纪青霭的耳中,让她低着头被遮掩的那双杏眼儿微瞪,“朕也好些时日不曾陪母后用膳。”
李同显说完这话后,抬头朝身旁站着的大太监张义德:“去找间偏殿收拾出来。”
这是准备上午留在慈宁宫处理政务的意思。
张义德在人前都是笑面菩萨,尤其这儿还是慈宁宫,得令应声后,他心底的惊讶没让任何人看出来,只是在离开之前,他的目光朝纪青霭身上快速扫过,转过身就去吩咐手下的小太监去办事。
宫里给皇帝做事的,手脚就没有不麻利的。
李同显没在太后这边逗留太长时间,在张义德回禀偏殿已经收拾出来后,李同显就先一步离开。
他在路过纪青霭时,纪青霭的鼻翼间飘来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徐嬷嬷。”太后叫身边服侍的人,“去让小厨房做一碗消暑的紫苏饮,等会儿让小姐给皇上送去。”
伺候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很快下去,而纪青霭则是掐了掐掌心。
片刻后,纪青霭端着手中的托盘,朝偏殿走去。
当看见站在偏殿门口的张义德时,纪青霭走过去,低声道:“张公公,我来给皇上送消暑的汤饮……”
张义德在宫中早就见惯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知道送这些汤汤水水的人,主要还是想要见到里面那位?
他们家那位主子爷,可不喜欢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被人打扰。可是眼前这位,张义德也摸不准。
他是当年李同显在皇子府的时候,就分配过去的跟在李同显身边伺候的。后来,他家主子被分出宫,他一路随行,对自己这位主子很是了解。不说别的,就说今日他主子决定留在慈宁宫时,张义德心里就忍不住感到惊讶。
“小姐稍等,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儿。”
“有劳公公。”
虽然现在是早上,但八月的天气已经很炎热,入伏后,这太阳更有些让人遭受不住。
纪青霭站在屋檐下,那张瓷白的脸上竟然也没什么汗水,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有些养眼。
“她来送汤?”李同显听见张义德的禀告,头也没抬,“不见。”他手中握着的紫毫放在笔架上,但在松手这一刻,李同显脑子里忽然又冒出来不久前自己看见的那抹细长而瓷白的脖颈,不用比划,他就知道自己一只手就能轻易握住。他心下一动,“等等。”在张义德准备出去传话时,李同显改口:“算了,让她进来。”
反正是已经答应了太后的事,现在还在慈宁宫,不见话的显得太不给太后和荣国公府脸面。
纪青霭刚踏进偏殿,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凉得一颤。
她没有旁人畏热,所以夏日也很少用冰。
纪青霭很快走到殿中的案几前,她没有抬头看坐在桌后的男人,只是规矩托着手中银盘,“臣女奉太后娘娘之命给皇上送紫苏饮。”
张义德在一旁听着纪青霭这话,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他才刚觉得荣国公府的这位小姐说不定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但现在就凭着纪青霭这话,他禁不住暗自摇了摇头。
纪青霭感觉到手里的银盘被接走,但她还没等到案几后面的人对自己说“起身”的话,她只能继续跪在地上。可也是在这时候,纪青霭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前面的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摸不准李同显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刚才那句“奉太后娘娘之命”的话出口时,纪青霭心里有些隐隐后悔。她明知道自己进宫是为了什么,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但当接到太后吩咐那一刻,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难堪。
进了宫谁不是坐在龙椅上的这位的奴才?
纪青霭心里告诫自己这种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李同显自然知道太后对于送自家姑娘入宫一事有些着急,其实他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这种试探并不会让他觉得高兴。
但是现在,李同显听着下面跪着的人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纪青霭微微紧绷的下颌,还有似乎带着几许懊恼的眉头。
“起来吧。”李同显终于发话。
也是在这时候,外面的小太监进来,低声在张义德耳边说了句什么。
张义德脸色变得微微古怪,眼里有些复杂地看了纪青霭一眼。
“何事?”李同显收回落在纪青霭身上的目光,望向张义德问。
张义德:“是姝婕妤今日来看望太后娘娘,听闻皇上也在此,所以带了些冰镇绿豆汤过来。”
张义德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暗道这位姝婕妤胆子是真太大。她来看望太后,这说出去谁信啊?太后娘娘生病后,早就吩咐过后宫众人,没有她的允许,不需要任何宫妃前来慈宁宫打扰她的清净。姝婕妤这是明知故犯,或者说,姝婕妤就是打听到了皇上的行踪,这才巴巴追了过来。
窥探帝王行踪,这可是大罪。
可偏偏这位姝婕妤又不是一般人,这是皇上生母杨家的嫡女。
要说皇上真正的母族,必然不是荣国公府,而是现在已经封了安乐侯府的杨家。
从前的杨家,不过就是个五品京官之家。在京城里,根本不起眼。如今,水涨船高,就连送进宫选秀的杨家女,都变得不一般。
李同显敛眸,神色寡淡,“不见。”
纪青霭在听见“姝婕妤”这三个字时,脑子里就已经知道是谁。
她在进宫之前,已经对现在皇上的后宫有几分了解。虽然摸不准各位妃嫔的脾气秉性,但将人跟家世对上号这种事,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令纪青霭意外的是,李同显竟然没有见姝婕妤。
她知道李同显登基以来的四年时间里,只经过了一次选秀,就是在他登基后不久。而在这些秀女中,只有李同显母族送进宫的杨姝云一人,被封为了正三品的婕妤,剩余的不是宝林就是才人,甚至还有御女,连一个美人都没有。也是因为这样,杨姝云的这个婕妤,显得就很不一般。
刚进来传话的小太监疾步走了出去,在殿内的纪青霭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了两声争吵。
她现在没什么心思关注别人,纪青霭想,如果她再继续在这四周角落都放满了冰的房间里待下去的话,她回去可能就会受凉感冒。
好在李同显本来也没打算要久留纪青霭,很快放她离开。
纪青霭是被张义德送出门的,她一走出去,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略显的跋扈的声音——
“你说皇上不让人打扰,那你说,为什么她能进去?”
纪青霭抬头,便看见指着自己鼻尖的站在门口的宫装女子,在对方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宫女和太监。
她眉头稍拧,眼神冷淡地在对方身上扫过。
张义德一听到这声音,头都大了,他忽然想到纪青霭刚才在殿中说的那些话,顿时找到了理由,“姝婕妤,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纪姑娘,刚才也是太后娘娘的吩咐,让纪姑娘送了汤水。”
言下之意,这是长者赐,跟她一个后妃主动过来能一样吗?
张义德这话刚说完,又有一个小太监从偏殿走了出来。
“皇上说,姝婕妤窥探帝踪,禁足七日,在咸福宫好生反省。”
姝婕妤那张脸顿时变得涨红,她是在听了张义德的话后,才知道纪青霭的身份。一个还没有进后宫的女人,竟然也敢越过自己去?姝婕妤心里恼恨,正想要借此发挥,可没想到后来出现的这个太监,带来的李同显的话,差点没直接把她的脸抽肿。
尤其还是在纪青霭跟前。
姝婕妤心里恨得要死,可现在她知道自己已经惹得李同显不快,自然不可能继续在这殿门口争吵。
“臣妾遵旨。”姝婕妤憋屈朝殿内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直白地狠狠瞪了一眼一旁安静不作声的纪青霭,用力一甩衣袖,转身带着宫婢离开。
纪青霭也不欲在这多停留。
但她刚走到偏殿通往正殿的桃林旁,就看见等着自己的姝婕妤。
纪青霭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