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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过是致良知。

  范进说服自己,这就叫劫富济贫。

  恰好他需要钱,严贡生就来送钱。

  这是天意。

  第二天的恩荣宴,蹭了朝廷一顿饭,还见到很多当世名臣。

  这科殿试的读卷官有刘健、李东阳、谢迁等十四人,每一个拎出来都能写一本小传。

  范进跟着一众进士上前,给诸位大人行礼、敬酒。

  礼部设宴喝的酒,比外头卖的要香醇,但并不浓烈。

  喝酒是交际,醉酒是出丑。

  以往高不可攀的大人们这一日格外随和,新进士们是冉冉升起的旭日,是大明朝廷的未来。

  状元伦文叙是新进士的焦点、二甲第六名的王守仁也很受欢迎。

  觥筹交错之间,没有人提被捉走审问的唐伯虎。

  人群分分合合,范进不知不觉走到王守仁身边。

  他还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游魂样子。

  王守仁记得范进……这个总是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人。

  就像是狼群里混入一只狼犬,努力地假装自己和其它狼没两样,实则那憨憨的目光早已暴露一切。

  “你在想什么?”王守仁脱口而出。

  “我是谁?”

  “什么?”王守仁诧异地重复。

  “我在想我是谁?”范进认真地重复,“我是谁,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是范进,你中进士了,来参加恩荣宴,不对吗?”

  “对。既然王守仁这么说,一定是的。”范进很高兴,仿佛在这个空间有了身份证明。

  民间传说黄皮子化人之间要讨封,那么他也讨一个封。

  王守仁觉得范进的脑子多少有点问题,大概是中进士欢喜傻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凶恶之人给一巴掌,就能拍醒。

  范进高兴地看着王守仁:“我有一种预感,我们未来还会再见,希望你不会忘记我。”

  王守仁点点头。

  他觉得范进口中的未来绝不是明天后天,而是很久很久以后。

  他做过很多文章、答过很多题,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酒,却在科举巅峰的恩荣宴遇到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恩荣宴之后,范进赁一间房子,搬出学子居客栈。

  店小二松了一口气,又有种失落。

  他是谁呢?他是范老爷!

  我又是谁呢?

  我们每一个人,都从那虚空处来,再到虚空中去。

  在京师赁房是一件简单的事,京城房屋租赁市场很成熟。

  许多京官都不喜欢买房,因为没必要。谁也不知道住多久就会外任。

  除了租房,还有一种形式是典房,属于大明特色。房主先将房屋典当给别人住,等有钱了再收回。

  对住客来说,典房仅次于买房,除了没有所有权。

  而房主可以一次性拥有一笔流动资金。

  相对来说,典来的房子比租的更有归属感。

  范进不需要归属感,他选择租房。

  一个人独居是一件简单的事,他随意添置几样东西,就拥有自己的家。

  很久以前他就想这样。

  家里有母亲,有一个突然成为他妻子的胡大姐,虽然都是家人,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像是,她们也不过是在角色扮演。

  中进士之后,范进开始为期三个月的观政。在国子监司业周进的帮助下,他被分派到都察院。

  这是一个好地方。

  若是让他去户部,他不耐烦算那些成年旧帐;去工部嘛,水利营造又七窍通了六窍。

  新科进士们安排好观政的衙门,会试舞弊案也出了结果。

  弘治十二年六月,有泄题嫌疑的考官程敏政被勒令致仕。四日之后,程敏政悲愤病逝,赠礼部尚书,赐祭葬如例。

  有作弊嫌疑的徐经、唐伯虎黜充吏役,就是打发回家乡充当小吏。

  消息一出,京城许多人都去围观唐伯虎出京。

  因为程敏政至死不认泄题,现在有不少人相信唐伯虎真的是被冤枉的。

  同情的人,比幸灾乐祸的人多一些。

  徐经和唐伯虎都是满脸颓唐,被充为小吏,对风流自傲的才子来说,是一种羞辱。

  范进包着几个火烧追到城外,气喘吁吁地喊:“徐兄、唐兄,略等一等。”

  唐伯虎回头望去,是那个请他吃羊肉串的怪人,不禁停下脚步。

  “我买了几个驴肉火烧,你们路上吃吧!知道你们不缺,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范进将油纸包递过去。

  “多谢兄台。”唐伯虎接过。

  他感受得到范进的善意。

  范进又说:“你们即使充做小吏,也能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至少比我好,所以不用在意吧!”

  他听人说,唐伯虎是大才子,书画都很值钱。

  徐经是大财主,家里的钱财花好多代都花不完。

  唐伯虎微微一怔:“你这么想?你已经中进士吧?”

  “是啊!二甲进士!”范进坦诚地说,“我在都察院观政,争取考选御史。实不相瞒,我当官就是想有一个地方住、多吃几顿肉。你们什么都有,当不当官有什么要紧?”

  他的语气太真诚,眼神充满困惑,没有中年人的世故,而是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听不出一点讽刺嘲笑。

  徐经和唐伯虎对视一眼,猛地觉得这番话还挺有道理的。

  唐伯虎呢喃:“可是充做小吏,乡邻会看不起。只怕家人都会觉得丢脸而远离。”

  “没关系嘛!你还是会过得比他们好。眼睛一睁一闭,一辈子就过去了。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范进说着心里话。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破费买驴肉火烧送唐伯虎。

  穷怕了的,花钱都有负罪感。

  只是觉得既然那日撞在一起,就是天意。

  徐经和唐伯虎被安慰到,神色没那么颓废。

  他们说:“你将来若来苏州,我们请你喝酒。”

  “好啊!”范进高兴地答应,“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又见面了,你们要记得我啊!”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徐经和唐伯虎已经走了。

  王守仁被事情耽搁晚来一步,只遇到还在折柳亭站着的范进。

  “你也来送唐伯虎?过去有来往吗?”王守仁好奇地问。

  他总觉得范进身上有一种超脱于现实的感觉,可以剖开研究天理。

  范进说:“没有啊!但是我今后想去苏州游玩又怕没盘缠。提前结交一番,将来他们会请我吃酒。”

  “你很坦诚。”王守仁评价。

  “因为没有必要撒谎。”范进说,“尤其是,不应该对一个未来很有名的人撒谎。你一定很厉害,比我厉害得多。”

  “这是奉承吗?”

  “不,这是坦诚。我还藏有一个驴肉火烧,你要吃吗?”范进大方地递出放在怀里小半日的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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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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