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圣光（8）
齐温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但案件仍旧没有头绪。过了今晚要是还没有线索，警方就得放人了。到时候场面会很难看。大众都被姜栀的那篇文章所震动，齐齐讨伐尚汖，把他当作罪犯。但要是尚汖被完好无损地放出来了，不管警方如何说明，大众都会展开丰富的想象，说出来的就不会好看了。
忙了一天，余天淮几乎水米未进。现在肖婧劝起来才后知后觉感到饿。看着桌上的盒饭，余天淮觉得是得缓缓，给自己一点空间。吃着吃着余天淮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感觉忘了点什么。突然，他扔下馒头，夺门而出。
“徐大远！徐大远！”余天淮大着嗓门吼了两声，就见徐大远叼着根火腿肠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老大，出什么事儿了？”
“我今天让你看的人呢？”
“什么人？”
“你说是什么人？解行知呢？！”余天淮看着徐大远一脸蠢相就想生气，但还是劝住了自己——笨不是他的错……
“哦，你说那个男孩儿啊。我下午跟着你去肆欢了，就把他和其他目击证人打包给了阿强啊。”
余天淮又赶紧去找阿强。解行知从上午就被自己带了过来，说好要亲自问他的，结果事件不断出现反转，搞得余天淮焦头烂额，竟然忘了这回事。
“阿强！”余天淮正好在办公区看到了吃泡面的陈强。
“老大，怎么了？”
“大远说上午做笔录的那些人最后都交给你了？”
“是啊，笔录早做完了，我都让他们回去了啊。”陈强不明白余天淮在问什么，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都走了？”
“是啊，我都让回去了。”
余天淮最后确认解行知已经不在警局里了。可能这小孩儿真的已经回家了吧，毕竟也不可能在这儿干等这么长时间吧。要不然明天早上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想了想余天淮还是说服了自己，又回到了办公室。
外面已经黑透了，一轮还算完满的月亮爬上了枝头，亮堂地很，像个黑夜里的太阳，照得四周一片灰青色。余天淮拿起盒饭走到了窗前，扒了几口米饭，看外面的月亮，忽然他觉得心下一沉。
警局门口保安室的东边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楚，但在夜色里被衬得发青的白衬衫却又是真真切切。余天淮觉得有些心慌，为什么这么慌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怕别人的期望因为自己落空，又或者是怕自己微不足道的承诺成了一个人非守不可的理由。
余天淮风一般地走下楼，逐渐变成跑的，当真正站在解行知面前的时候，他觉得心跳已经震耳欲聋了。
“解行知？”余天淮的语气带着不确定又带着肯定。
地上的人慢慢抬起头，天上的月亮于是到了他的眼睛里。解行知费劲地辨认，他有夜盲症，看不清楚，但他记得余天淮的声音。所以他还是有些欣喜地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蹲着脚已经麻了，解行知还是踉跄了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上。余天淮赶紧扶住了他，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这儿这么黑你不害怕吗？”
余天淮的语气有些急，听在解行知的耳朵里就有些变了味儿，像是责备。解行知于是微微挣开了余天淮的手臂，手里紧攥着自己的小书包。
“我……你说……回来找我，我怕你，找不到我。”解行知磕磕巴巴地说着，声音一下比一下低，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余天淮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但这口气并不顺畅。他很心疼，心疼解行知的不谙世事，心疼他的过分执着和不计成本的付出。这样直白的、热烈的交际方式让余天淮有些受不住。
“我……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今天太忙了，忘了去找你。但我是很担心你，你自己一个人有些危险，明白吗？”
解行知还是没抬头，灰青色的地上映着他深黑色的影子，解行知看不清四周，他像是迷失在辽远草原上的小鹿，更糟糕的是，还是一只坏了眼睛的小鹿。
解行知虽然不懂与人交际也不懂区分各种感情，但能体会到周围的一切变化。小的时候，从别人听不懂的指指点点中他懂了自己并不很讨人喜欢，从奶奶叹气的动作中他知道自己或许是个麻烦。今天，他从自己漫长的等待和阿强“驱赶”的动作中又懵懂明白了或许自己并不适合这儿。解行知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不适合，但他有些渴求改变，大概因为心里模模糊糊地装了一个人。
然而，忍受了看不见的恐惧后，解行知发现好像心里的那个人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感到有些闷闷的，等待的枯燥从没使他觉得难受，时间于他而言似乎更加无法具象化。一天过后还是一天，他一直这样，一个人呆着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想找一个人，这样的人之前是爷爷奶奶，之后是谁呢？
余天淮不知道解行知的小小世界在进行着怎样的疑惑和纠结，看他不说话，打算先带回去。结果没想到解行知胳膊用了劲，并不打算跟他走。解行知很执拗，他在自己面前又设起了那栋高墙，不打算让余天淮进来。余天淮不敢用蛮力，松了劲，但还是握着他的手腕。
解行知明显地眨眼频率开始增高，手指上的动作也变多了，不断抠着书包边缘。余天淮叫他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他看出了解行知此刻的焦躁。
“解行知!”解行知还是不看他，而是无意识地乱瞟，呼吸有些乱。
余天淮有些慌了，解行知有双相情感障碍，很容易狂躁。他怕解行知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于是也不管解行知的疏离，上前抱住了他。解行知果然开始小幅度地挣扎。
“解行知，我是警察叔叔，忘了吗？”
“警察……叔叔。”解行知听到警察叔叔四个字还是静了下来，喃喃地重复了几遍。
“是好人。”
余天淮再一次被击中，在解行知那儿他可以一直是好人，尽管解行知从没在他身上获什么利。
“对，我是警察叔叔，是好人。解行知很棒，愿意听警察叔叔的话，在这儿等警察叔叔。”余天淮尽量用解行知能接受的语言，他知道自己的话让解行知难受了，尽管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解行知并不觉得自己委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委屈。他只是很焦躁夹杂着懊悔和疑惑，他不喜欢做错事的自己，不喜欢被撇下。
“很棒。”解行知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头窝在余天淮温暖的颈窝里，闻着余天淮专属的气味，觉得不那么燥热了。
余天淮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解行知的脑袋窝地似乎更安心了。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感受到怀里的人平静了不少，余天淮慢慢松开了解行知。
解行知的眼睛里没了月亮，有的是另一双眼睛。
“吃饭了吗？”余天淮低下头看着抬起脑袋的小孩儿。
解行知似乎思考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跟我一起去吃饭好吗？警察叔叔邀请你。”
解行知还是看不太清余天淮的脸，但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让他舒心。
“嗯。”
因为出来的太急，余天淮没带手机。他握着解行知的手腕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想着还是得好好喂喂，这小胳膊也太瘦了……
到了有光的地方余天淮松开了他，但解行知又没跟上来，站在那儿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歪了下头。余天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猜测他的意图。
“还想让我牵着?”余天淮试探地问出口。
解行知没回答，只是把手腕往上抬了抬。余天淮的头往右歪了一下，一边点头一边笑起来。
“行，警察叔叔接着牵你!”
余天淮觉得自己拿这小子没办法，好像遇见他就一直在妥协和道歉。
余天淮牵着解行知穿过办公区，在众人一脸吃瓜的表情中略不淡定地走进了办公室。路晓天的嘴都要掉在地上了，他拍了拍旁边的肖婧，肖婧也眨巴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去，这也不像啊……”路晓天看着余天淮的办公室喃喃自语道。
“什么不像？”肖婧和徐大远围了过来，一脸求知若渴地问道。
“难道，咱们老大，不是直的？”路晓天摸了摸下巴，也有点犹犹豫豫地说道。
“那这也太小了吧。”路晓天想着解行知那张纯洁无害的脸，觉得余天淮有点禽兽。
“不可能！老大肯定喜欢女孩儿！我不信！”徐大远激动地站起来。他想着余天淮和嫌犯打架的场面还有那种带着痞气的脸，觉得和路晓天说的根本沾不上边。
余天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盯着站在他前面站在极力“维护”他的徐大远，不知道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