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云想月作为小秦宫的花魁,住的自然是小秦宫最好的房间,独门独院,雕梁画栋,还带汤泉。
出事的地点,在二楼房间,而云想月的尸体,被摆放在床上。
慕灼华仔细查探了尸体,因为气温低的缘故,尸身没有腐烂,只是出现了些许瘢痕。慕灼华皱着眉头检查了尸体,又检查了整个房间的器具。
刘衍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慕灼华来来回回找线索。
最终,慕灼华来到刘衍身前,俯首道:“王爷,能不能让我探探您的脉象?”
刘衍没有说话,放下茶杯,伸出了手腕。
慕灼华手指搭在刘衍脉搏上,皱眉凝思,片刻后收回手,说道:“王爷的脉象非常奇怪,体内有两股气胶着,若要知道王爷中了什么毒,还须先了解王爷的既往病史。”
刘衍道:“告诉你也无妨,本王曾经中了一种毒,是来自西域的渊罗花。”
慕灼华大惊:“渊罗花!”
刘衍挑了下眉梢:“你知道?”
“书上读到过,以为是假的,原来世间真有其物。”慕灼华回忆道,“渊罗花生在深渊之下,蛇虫聚集之地,表面似花,有巴掌大,根茎却能蔓延三十米。渊罗花名为花,其实是一种动物,它的根茎其实就如章鱼的八爪,能在土中穿梭,吸食动物的精血,吸收毒兽的腐尸与毒性。它的毒性都聚集到了花蕊上,成年之后杀死,捣碎,以秘法调制,可得奇毒渊罗花。这种毒药不是来杀人的,是来折磨人的,它就像渊罗花的根茎一样在人体内生出触角,扎遍全身血脉,吞噬精血骨髓,让人痛不欲生,中渊罗花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衍细细端详慕灼华,点头道:“你说的,丝毫不差。”
慕灼华不可思议地看着刘衍:“王爷中了毒,却活了下来?渊罗花是没有解药的啊!”
刘衍轻描淡写道:“本王中的是毒箭,中箭之后,立刻察觉到了毒性,便拔下箭头,刮开骨头表面的毒素,减轻了一半毒性。”
慕灼华倒抽一口凉气:“王爷真汉子……这不比渊罗花之毒好受。”
“之后,本王服用了另一种丹药,名为雪尘丹。”
慕灼华茫然道:“这个……我都没听说过。”
刘衍道:“你自然不知道,雪尘丹世上仅有两颗。大约五十年前吧,本王的皇祖母崇光女皇在位时,凤君裴铮亦是身中奇毒,神医燕离穷尽毕生心血,才制出了两颗雪尘丹,雪尘丹可以压制世间一切毒性,裴凤君便是靠着这颗丹药压制了毒性,多活了二十年。那之后,雪尘丹就只剩下一颗,是陈国皇室的珍宝。当年本王带大皇子出征,太后担心出什么意外,让大皇子带上了雪尘丹,本王中毒昏迷之时,大皇子将雪尘丹给我服下,这才压制住毒性。”
慕灼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王爷体内两股胶着的气,就是渊罗花和雪尘丹。如此想来,昨夜王爷体内气血沸腾,经脉混乱,便是两股势力失衡导致了。”
刘衍点点头:“不错,但云想月身上查不出毒药,她虽然是中毒而死,但已查明不过是普通的砒霜,而且这种毒无法传递到本王身上。”
慕灼华笑道:“我原来还有些疑惑,此刻便是真正明白了。王爷请随我来。”
慕灼华转身走到云想月尸身前,刘衍站在旁边,看着慕灼华拉开云想月的衣襟和袖子,用力撕下来一截,放在鼻间嗅了嗅。
“这味道已经淡去很多了,但还是依稀可辨。”慕灼华说道。
刘衍目光落在那块薄薄的布料上。
“你的意思是,毒药在衣服上?”
慕灼华摇摇头:“不是毒药,是补药。王爷陷入了误区,以为只有毒药才能打破毒性与药性的平衡,其实不然,毒和药本是一家,用对了毒就是药,用错了药就是毒,打破王爷体内平衡的,很可能是一种至补之药,名为还阳散。”
慕灼华徐徐解释道:“这个味道非常淡了,但我仍然能够辨别出其中几味主药的气味,包括鹿茸、雪阳参、灵芝,最重要的一味,是至仙果。至仙果三十年成熟,果实可入药,有肉白骨活死人的奇效,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不用口服。有些濒死之人是无法吞服药物的,还阳散是以鼻进食,呼吸与涂抹,皆可起药效。而这药性也凶猛无匹,能一瞬间强化人体内的精气血,尤其是习武之人用了这药,立刻便会感到血液沸腾。王爷本是习武之人,气血本就旺盛,吸食了还阳散,瞬间便会感觉到血液沸腾,有经脉灼烧之感。雪尘丹与渊罗花的平衡,也会因为这股药性的加入而瞬间破坏。我昨日为王爷施针,就是卸除这股多余的精气,让雪尘丹和渊罗花重归平衡。”
刘衍听完慕灼华的叙述,眉头深锁,道:“你认为,这还阳散又是从何而来?”
慕灼华道:“配置还阳散所需的药材都十分珍贵,而且难度极高,十次也未必能成功一次,能耗得起这种折损的,恐怕只有……”
慕灼华话不敢说完,但刘衍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太医院。”
慕灼华道:“恕小人直言,下毒之人,还是非常了解王爷身体病情的人。”
刘衍沉默不语,缓缓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慕灼华静静跟在身后,偷偷打量刘衍的侧面。
越有钱的家庭越复杂,这一点,身为江南首富的庶女,她可是深有体会的。
那天晚上,刘衍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就放慕灼华离开了。
带慕灼华去的人,又将慕灼华护送回了家。
慕灼华看着年轻沉默的剑客,问道:“你就是执墨吧。”
执墨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慕灼华又道:“定王既然见我,想必你们已经把我的底细查清楚了。”
“你是江南首富慕荣的庶女,排行第七,生母早逝,平平无奇,十八年来从未出过淮州,今年初五第一次入京。”执墨不带感情地复述自己查到的信息。
慕灼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所以你们就觉得我不可能和幕后主使有什么联系,只是倒霉又意外地卷进了这次的事件中。”
执墨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点头工具。
“那你还会杀我吗?”
执墨不答。
慕灼华自言自语道:“应该是不会吧,我只是帮定王找到了下药的方法,在没有印证和找到真凶前,应该还会留着我的命吧。”
慕灼华说的,正是执墨心中所想。
慕灼华又道:“我这人胆小怕事,是绝对不会泄露今日之事的。如此说来,我也算是定王麾下的编外人士了,执墨兄弟,咱们可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我有个事想拜托你。”
执墨绷着脸没有回答。
慕灼华说:“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终于走到了家门口,执墨停驻了脚步,转身面对慕灼华,认真说道:“姑娘脸皮着实厚。”
说罢身影拔地而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慕灼华与刘衍的会面并没有让郭巨力知道,她回到家时郭巨力仍在呼呼大睡,嘴里念叨着不知道是鸡爪还是鸡胗,想来梦得很甜美。
慕灼华蹑手蹑脚地换上了寝衣,躺在床上闭目复盘,回想自己在刘衍面前的表现可有疏漏之处。在识破刘衍身份的那一刻,她脑海中就极快地转过了无数种应对方式,最终选择了装傻。没办法,那种时候她只能赌了,赌定王刘衍还有点人性,她竭力表现自己的善良与老实,怎么说也救了刘衍一命,他不至于卸磨杀驴吧。回家之后她装作疲倦睡着,其实一直清醒着,就怕被人暗杀在睡梦之中,好在是平安过了一夜。没想到第二天便遇上了云想月被杀之事,她不能暴露刘衍的存在,迫不得已就只能暴露了自己。为了不被灭口,她从装傻转向了卖弄。一个人总得有点价值,才不会被像虫子那样随意捏死。她想尽方法,转危为机,然而这中间的每一步都是在拿命去赌。
呼——
慕灼华舒了口气,眼下总算是没有了生命危险,而且还抱上了定王的大腿,从此平步青云,不料定王这人也是抠,用完就丢,怎么说她不但救了他一命,还帮了他一个大忙呢,好歹算他麾下的编外人士吧,竟然也不给点好处。
慕灼华支着下巴叹气。
刘衍看着桌上的一纸资料——江南慕家,庶女灼华。
刘衍想起慕灼华那双乌黑湿润的杏眼,平日里看人时是十二分的天真老实,纯良无害,让人对她毫不设防,心存怜惜,直到今夜,她才展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不,这也未必就是她的真面目。
江南慕家,刘衍自然是知道的。刘衍被封为定王,封地乃是陈国最富庶的所在——江南府。而淮州,便是江南府的首城,也是江南定王府的所在。
慕荣子女无数,妻妾成群,家庭关系错综复杂,庶子女明争暗斗,不难想象年幼丧母的慕灼华生存之艰辛,而在这般环境下,仍叫她考上了举人,而慕家竟无一人知晓。
资料上写,慕灼华乡试考中二十几名。这个名次,不显山不露水,以那小姑娘的本事,未必不能更优,恐怕是为了不张扬吧。
慕灼华此番进京,还带了一个侍女,名为郭巨力。这个名字,刘衍乍看之下有些熟悉,叫巨力的姑娘实在不多见,他稍稍一想,便想到了那日文铮楼上看到的一纸对话。当时他并不知道主仆二人的全名,却看到纸上写其中一人称呼对方为“巨力”。
想来那巨力口中的小姐,便是这慕七小姐,慕灼华了。
刘衍摩挲着纸上的灼华二字,不期然地想起那夜犯病,慕灼华为他医治的情形。小姑娘费了不少劲才把他扶上床,他半个身子压在她肩上,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他知道这是一种酒的气味,叫桃花醉,是定京女子喜爱的甜酒,定王府里的丫鬟们年节时也会偷偷喝上一壶,他却不知道,这廉价的甜酒混合了少女的馨香,竟成了如此清甜的味道。
刘衍笑着松开了手——不过是个有趣的小姑娘罢了。
书房外响起了执墨的声音。
“王爷,执墨求见。”
刘衍收起了纸道:“进来。”
执墨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半跪下来:“王爷,属下追查了还阳散的来源,问遍了所有民间神医和宫廷御医,没有一人听过此药来历。”
刘衍眉头一皱:“有没有查过太医院历年来的药方?”
执墨道:“查过了,确实没有。”
执墨见刘衍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会不会是慕灼华胡诌的。”
“药方之事,难以胡诌。”刘衍摇摇头。
“难不成这药方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执墨不解道。
刘衍一笑:“想不到,最大的线索,竟然是自己找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