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残阳似血，烽烟散尽。
长河落日之下，漠北战场，武黎半睁着一只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用来稳住右手战旗，而左边衣袖，已经空空如也。
血色模糊的视线里，漠北人乌泱泱地压上来，这已经是他们最后一块阵地，尸横遍野中，自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额头上的污血流进眼眶，蛰得眼睛疼，武黎睁着仅存的一只眼，看着落日余晖下满目疮痍的战场。
敌军分列两侧，漠北头领上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武黎，我早就说过，此战你赢不了。”
常胜将军，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武黎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曾经风光无限的护国大将军如今像只落水狗般狼狈不堪，他用战旗撑住身躯，脏的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笑：
“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嗓音粗哑，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不像是在和你死我活的仇敌认输，倒像是只懒洋洋的猫儿在不耐烦地挥爪子。
对方神色更复杂了，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不翼而飞的左臂，沉声道：“我之前的提议依旧作数。”
“你脑子没毛病吧？招降我，你可真说得出口。”武黎嗤笑一声，有气无力道：“我家几十口可都埋在这儿，我要点头立马就能把我拉下去你信不信？”
武家满门忠烈，这事儿就连龙椅上心眼比针尖还小的那位都否认不了。
对方面露不忍，他们虽是对手，但高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齐国内政拖累，武黎这般人物又怎可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纵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对方还是不死心想再劝一劝，但触及到武黎的眼神，劝降的话突然就哽在喉间。
武黎的气息越来越淡，略过战场的视线轻的像一片羽毛，他没有再关注对面的人，而是专注地看向远方，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他看了很久，一直看，一直看，直到最后一丝光亮隐没在地平线后，胸膛处存留的余温才渐渐散去。
风停了。
——
武黎的意识被一阵痛苦唤醒。
这感觉约莫是呛了水，口鼻连着整个胸膛都在痉挛，武黎神志一片混沌，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憋气，四肢不受控制地扑腾。
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拽住他往上托，武黎也努力放松身体让自己顺着这力道浮起来。
哗啦！
“出来了出来了！赶快……”
破水而出的瞬间，巨大的嘈杂声当头袭来，武黎本就晕叨叨的，这一下差点背过气去。
什么出来了？谁生了吗？
他无力地半倚靠在一旁的人身上，任凭铁钳似的手臂箍着自己的腰，迅速朝岸边靠去。
谷小江看着浑身湿透的俩人，眼睛都红了，暴喝道：“你不要命了！逞什么能，你身上还有伤知不知道！”
周围人声鼎沸，惊叫的急躁的怒喝的，武黎头疼欲裂，像条死鱼一样趴在一边喘息。
显然这会儿众人的焦点不在他，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另一人，谷小江就差没把眼珠子扣下来怼这位祖宗身上了。
一旁的导演也是脸色铁青，这位要是在他地盘上出点什么事，自己职业生涯走到头不说，还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周围人仰马翻，被围住的人反倒没什么反应，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头发全部往后捋，露出一张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俊美脸庞。
饶是这样的场景，突如其来的颜值暴击还是让周围人心脏一紧，哪怕是林升这样见惯帅哥美女的大导演也忍不住晃了下神。
直到他被前呼后拥地带走，还有人愣在原地回不过神，喝醉了般脸红扑扑的，不停喃喃：“好帅啊……”
林升脸色一沉，周围还在犯花痴的人暗道不好，连忙赶在火山喷发之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升面沉如水，严肃道：“把道具师叫过来，小陈，你和小赵带武黎去医务室看看，检查仔细一点，费用全部报销。”
两个男生上前把武黎搀起来，朝片场附近的医务室去。
武黎被带着往前走，虽然身子还有些发软，但他神志已经清醒了，眼睛半睁半闭，走马观花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这是投胎忘记喝孟婆汤了吗？还是早上起猛了，要再睡会儿？
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重见光明的眼睛，武黎一转头就看见小赵鼻梁上架着两个圆圈，上面有透明的薄片。
这是什么玩意儿？
赵旭走着走着感到一阵凉飕飕的视线，转头就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赵旭：“……”
赵旭这身衣服是新买的，现在却因为武黎湿了大半，本来满肚子抱怨，但此时对上武黎的目光，他却莫名有点紧张。
怎么说呢，有点像他第一次到片场工作，看见大明星时的手足无措感。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不过是个小小的替身，连演员都算不上，为什么他会觉得紧张？
赵旭胡思乱想，一时没注意路上有很多杂物，未免连带自己摔个狗吃屎，武黎有气无力道：“兄弟，别看我，看路。”
此话一处，赵旭还没怎么，武黎先吓了一跳。
这不是他的声音啊？到底什么情况？
赵旭二人把武黎带到医务室，武黎不动声色地看着一个穿白色长褂的人给自己检查。
他水性其实不错，但看自己的状态显然溺水有一段时间了，好在人醒了就没什么大碍。
赵旭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交钱。”
另外一个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一前一后走了，房间里只剩武黎一个，他慢慢从病床上下来，踱步到窗边。
很神奇，有层硬硬凉凉的东西，武黎新奇地触上去，但他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场景，这东西的透明度比齐皇最爱的那套琉璃盏还好。
武黎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脸上满是困惑。
这些人穿着打扮从未见过，准确来说是从自己醒来到现在，他见到的所有东西都闻所未闻。
武黎看着透明薄片上照出的影子，五官眉眼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稚气许多，身材也过分单薄。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老子不是战死了吗？”
武黎喃喃道，他现在满肚子疑问，但溺水的劲儿还没过去，身子仍是软绵绵的没力气，没一会儿就站不住了。
武黎摊回床上，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这里是阴曹地府他也认了。
迷迷糊糊一觉睡过去，武黎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等醒来时已经日薄西山，身上一片黏黏糊糊。
他觉得手背有点疼，抬起来一看，有根管子。
“哎哎，你别乱动，点滴快挂完了，我给你量个体温，退烧就可以走了。”给他检查的白大褂又进来。
武黎顺从地躺着不动，仰头看着透明瓶子里的液体一点点顺着管子流进自己的身体，一番折腾之后，武黎总算能走了。
睡醒之后神清气爽，武黎伸个懒腰，朝那人一笑：“多谢。”
说完双手插兜慢悠悠地离开，没有听见医生的小声嘀咕：“长这么好看，竟然只是个替身，可惜了。”
武黎目的性很强地朝一个方向走，刚才那一觉睡的光怪陆离，他已经大致了解了眼下的情况。
他确实死了，不过他没有变成鬼，这里也不是阴曹地府，这是不同于大齐的另一个世界，他在这具同样名叫武黎的身体上重生了。
那些梦大约是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记忆，武黎敏锐地铺捉到了关键信息。
这具身体今年二十四岁，目前的职业是替身演员，单身，无父无母，准确来说他是个孤儿，小时候被收养过一段时间，但又被退养了，一个人摸爬滚打着长大。
白天之所以溺水，是因为他作为工作的时候在水底突然抽筋，没有及时浮上来，碰巧他身上绑的安全绳又脱落了，结果差点溺毙在湖底。
哦不，不是差点，是已经溺毙了。
根据脑海中的记忆，他除了替身演员之外还有两份兼职，刚上了一天一夜的班，身体状态很差，记忆中原身死之前心口一阵痉挛，据武黎猜测，他那个时候很可能已经断气了。
或许正是因为原身死去，新的灵魂才得以占据这具身体。
武黎看着不远处霞光铺陈，将落未落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明明是很艳丽的景色，他只觉得刺眼的很。
真巧，自己死之前最后看到的也是这副景象，此时此刻自己重生，又有新的亡魂在夕阳中消散，这让他觉得这景色还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武黎呼出一口气，在稀薄的夜色下回到狭小的出租屋，肌肉记忆打开灯，凭着直觉生涩地摆弄淋浴，兵荒马乱地沐浴完，换上一套干净衣服。
他翻找出半袋像馒头片一样的东西，就着一杯冷水填了五脏庙，环顾这间不怎么整洁的屋子，才终于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脑子里那些记忆，对很多概念也很陌生，但有一件事无疑是很明显的，那就是他即将会以一个新的身份，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活下去。
“出征之前还在想，若是这次能活下来，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那危险又迷人的老祖宗啊，真会玩儿……”
武黎抹了把脸，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