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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第七章

  崔江去查了那通电话的源头,是从一个不正规小旅馆的前台打来的,打电话的人确定是刘琪玥,只不过她具体说了什么,前台不记得了。

  “打完电话她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她订了一天的房,人不在,行李我们也不敢扔,现在在杂物间哩。”

  崔江从杂物间里翻出刘琪玥的行李,打包带回市局。

  朱莫迪问了当天在包厢里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知道死者生前接的电话的具体内容。现在的突破口,都在崔江带回来的刘琪玥的行李里。

  刘琪玥的行李不多,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证件,看起来更像是出门旅游,简洁地不像话。

  柏行川问:“联系过她家里人了吗?”

  “正在联系,”崔江说,“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冲了进来:“柏队,刘琪玥父亲生了重病,母亲不久前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别在外面打工了,回去照顾她爸”

  这样某些事情就说得通了。刘琪玥为什么会提前退租,又为什么在辞职后直接离开。

  刘琪玥的家境普通,家里头有两个孩子,她是老小。父母操劳了一辈子没供出一个大学生,两个孩子一个中专生,一个初中肄业。哥哥毕业后在找了家汽修店做店员,妹妹刘琪玥想去大城市长长见识,南下到了华亭市,做了一个普通的保姆。如果一生顺遂,无病无灾,这辈子也就这样,像大部分的普通人。然而造化弄人,刘琪玥的父亲生了重病,需要不少钱来治疗。

  于是刘琪玥变卖了华亭市所有的财产,打算带着这几年存下来的钱回老家,给父亲治病。

  时弄转着戒指,道:“刘琪玥最后一定见过鞠君善,问题在于他们在哪见的面。”

  柏行川突然看向他:“启龙苑方面表示,他们内部没有监控。”

  时弄:“确实没有,有也是私人的。我可以托人把公共区域的私人监控录像借过来,但是柏队长,‘资本主义的陋习’让我不是很喜欢做无用功,你能保证吗?”

  还挺记仇。柏行川心里想着,嘴上信誓旦旦道:“可以。”

  时弄挑着眉离开,看样子是准备联系人取监控。

  柏行川伸了个懒腰,他看了眼时间,招呼着还在忙活的弟兄先去吃饭:“行了,别忙了,现在只能等结果。赶紧去吃饭,等监控要来了,我们有的忙的。”

  呼呼啦啦的一群人走出办公室,崔江走了两步,回头看柏行川,偏头道:“走啊!”

  “我等时弄,他今天刚来,不熟悉地形。”柏行川眼珠子咕噜一转,冠冕堂皇道。

  崔江耸肩,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时弄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柏行川闲等得无聊,将地上的烂摊子收拾好,又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办公室里已经回来了几个同事。

  “柏队,刚才时指导的哥哥来了。”

  “现在还在你办公室呢。”

  “时指导哥哥好像是外国人。”

  “没看出来,你不会看错了吧。”

  “没有啊,他眼睛是绿色的。”

  “会不会是美瞳,我看林林偶尔会戴。”

  时弄确实是个混血,但他的资料上并没有显示他有个哥哥。

  “话说他哥哥那身西装你看到了吗?范思哲的高定款。”

  “这么有钱的吗?看时指导根本看不出来啊。”

  “得了吧,就他手上的那块表,一块能买一套房。”

  “我还以为那就是一块普通的机械表。这么有学问的吗?”

  “我记得这款表别人都是用来收藏的,第一次见把它戴手上的。”

  柏行川突然闻到淡淡的花香,他回头,看到时弄背着手,笑语吟吟地看着这里人侃天说地,颇像高中时代自习课上,站在后门的班主任。

  他用手抵着唇轻咳一声,几个人不但不收敛,还越来越起劲。身旁的时弄倒是看了过来,轻飘飘地眼神重如泰山。

  “你们知道时指导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吗?”朱莫迪故作神秘地问道。

  “PoloRalphLauren,”时弄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后,“先生们,请问是谁找我?”

  几人惊恐地看向柏行川,无声地指责他怎么可以不通风报信。

  被指责的柏行川:“……”通风报信也要你们能听到啊,一个两个跟把耳朵放家里了一样。

  看到时弄玩味的表情,柏行川忍不住再一次咳嗽,这一声咳嗽,听到其他人耳朵里,莫名有些耳熟。

  “一个自称是你哥哥的男人。”其中一人道。

  办公室地门紧闭着,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闻言时弄疑惑问道:“他说他是我哥哥?”

  那人点头:“对。他是这么说的,手上还提着饭盒,应该是过来送饭的。”

  送饭这种事孔沛是会做的,他担心自己吃不好,但是“哥哥”这个词,除非是用来恶心自己,不然绝对不会和“时弄”这个名字放在一起。孔沛这人是大写的双标,他拒绝承认是时弄的哥哥,然而面对方遂季时,恨不得对方每句话都带一个“哥哥”。

  “那人长什么样,还说过其他什么吗?”时弄推了一下眼镜腿,继续盘问。

  “一米九的个头,绿色的眼睛。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就自我介绍一下,顺便问了你在哪,”

  时弄知道来人是谁,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减少。

  办公室陆陆续续地回来一些其他人,有人见时弄的表情,忍不住道:“这是市局,如果真是什么不法分子,我们来个瓮中捉鳖,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对了,这是市局。时弄紧锁的眉头一松,心中的疑惑少了大半,继而有条不紊地计划着接下来的反应,包括每一个表情、动作,甚至是遣词造句。

  “谢谢,不过不用这么麻烦。”时弄他着说,转身走进办公室。

  时弄显然清楚这个“哥哥”是谁,他的侧重点在“哥哥为什么会来”上面,还有他转身时的表情,有种看透一切的戏谑。

  办公室的门关了又开,其间不过五分钟,一个高大的男人神色阴沉地走了出来,片刻后,时弄手上捏着什么东西,也走了出来。

  “吃饭吗?”柏行川注意着他的表情,随口问道。

  时弄没说话,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身上,语气不善:“柏队长要是饿,可以自己去吃。”

  柏行川收回落在时弄手上的视线,挑衅道:“依我看,时指导的哥哥比时指导更像一个商人。”

  时弄先是松了一口气,在所有人发现前冷笑一声,松开一直紧握的手,露出里面的窃听设备:“他比我更像又如何?这是他欠我的,只要我活着,他就得给我让路,除非我死了,不然他这辈子别想进入时氏内部。”

  柏行川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小东西,喉结上下滚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弄是故意找茬,为的就是刚才那段真假参半的话。他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那个人让时弄的哥哥,在时弄工作的地方装监控。是何居心柏行川不明白,但估计是把时弄恶心到了。

  时弄用食指抵着唇,无声道:“多着呢。”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没人敢第一个开口,所有人都看着时弄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当事人笑着将东西捏碎扔进垃圾桶,拍拍手道:“这么紧张干嘛?现在东西已经销毁了,没什么威胁。”

  “真的,不用检查一下吗?”朱莫迪问。

  “不用,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检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这种东西我比你们熟,早些年我办公室一搜能搜一大堆。”

  朱莫迪欲哭无泪:“可这是警局,谁窃听窃到警局来的?这不是找死吗?”

  时弄说:“这不就是吗?我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你们介意什么?”

  柏行川最后道:“这件事就先这样,我会报告给赵局的。”

  窃听设备的事暂告一段落,时弄和柏行川两人去了食堂,有好几次柏行川想问时弄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对面男人阴沉着脸,所有的问题又被咽了回去。

  直到时弄觉得自己吃不下去,他才从随身携带的药瓶里找出自己想要的,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刚才谢谢。”时弄感受着舌尖的苦涩,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桌上的残局。

  柏行川问:“其他的不用管吗?”

  时弄摇头:“不用,剩下的构不成威胁。”

  “为什么?”

  时弄没说话,直直地看着柏行川的眼睛,半晌笑出声来:“你可以理解为恶心我,也可以说是为了找不痛快。柏队长,我很高兴我们之间的默契,这样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柏行川也跟着笑:“看来我是上了贼船了。”

  时弄说:“不,这不能算是‘贼船’。我说过,利益一致的都是朋友。”

  柏行川笑意稍减:“时指导,调查过我就调查过我,也不用摆在明面上来说。”

  时弄笑而不语,表情里透着一副“你也一样”的了然。

  下午一点,启龙苑的监控被时弄统一转给柏行川,一共小百来份,看得人眼花缭乱。

  “应该不止这些,等会他们发过来后,我再转给你。”

  柏行川看时弄没打算动的架势,问道。“你不一起吗?”

  时弄低着头指了指太阳穴道:“头疼,你们自己看吧。”

  作为一个高档小区,启龙苑没有公共监控,业主也拒绝物业安装监控,因此区域内所有的监控都是业主自发安装。

  柏行川一行人找了一个下午,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崔江都快怀疑时弄是不是在耍他们了。

  “时弄说监控只拿到一部分,这些监控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不等,我们连廖晨星都没看到,只能说是查的方向不对。”柏行川说,“迪莫,你去问问时指导有没有好的建议。毕竟这里只有他是住在启龙苑的。”

  被点到名的朱莫迪呆在原地,结结巴巴半天,才跟赴死一样出去了。

  “迪莫怎么了?感觉他挺怕这个新来的。”崔江有些困惑。

  柏行川想起今天早上,时弄和自己握手时,朱莫迪后退半步的动作,无声地笑了:“我们时指导来历不简单,害怕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市局知道时弄身份的不超过三个,崔江就是这三个之外的人:“什么身份?我听说是公大那边新来的老师,因为缺少实践经验,才派过来做个编外人员的。”

  有时候柏行川很怀疑自己队友的智商,英语老师需要什么实践经验?和外国人交流的经验吗?时弄从小就在国外长大,这方面的经验估计已经吊打了不少人。

  可惜柏行川不能解释这其中的缘由,只能微笑点头说:“对。”

  朱莫迪去而复返,他说:“要查就从八点以后开始查,启龙苑只有一个入口,从这个入口可以去往不同的区域,廖晨星住在韵节楼,那就是东边的那条路,可以查‘东’类监控。”

  启龙苑一共分为四个区域,东区青阳园是普通的单元楼,西区白商园是联排别墅,北区玄英园是独栋别墅,剩下的南区是启龙苑的入口。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时弄说“廖晨星住在韵节楼”,而死者鞠君善住在青阳园昭节楼,两个单元楼虽然在同一园区,却在不同的两个方向。为什么他笃定,龚凯会送两个人去韵节楼。

  柏行川挥挥手,让其他人赶紧去查,接着他问:“时指导还说什么?”

  朱莫迪僵着脸摇了摇头:“没了。”

  这可不像是没了的表情。柏行川也没多问,就这么放过了朱莫迪。

  直到下班,他们才找出点名堂:

  九点半左右,龚凯开着车送廖晨星和死者回小区,他把车停在韵节楼楼下,鞠君善扶着醉醺醺的廖晨星下了车。喝醉的廖晨星很能闹腾,鞠君善好几次差点没把人摔了,龚凯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拉开驾驶座的门下车扶住廖晨星的另半边身子,扶住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另一边的鞠君善。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廖晨星进了韵节楼,十分钟后,龚凯和鞠君善重新出现在监控范围内。

  他们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通过监控可以看到鞠君善一直再说些什么,龚凯偏着头安静地聆听。走到车旁时,龚凯才开口,鞠君善沉默一会点头,拉开车门。九点四十一分,龚凯的车停在昭节楼,鞠君善下车,冲车上的人挥挥手,转身进了楼内。车子停了两分钟,龚凯离开昭节楼。九点四十五分,鞠君善重新出现在监控里,她正打着电话,步履匆匆地向着启龙苑门口的方向赶去。九点五十,龚凯的车出了启龙苑,十分钟后,鞠君善也出了小区。

  “这么晚她去见谁?”朱莫迪问。

  柏行川说:“可能是刘琪玥。”

  崔江指着龚凯和鞠君善从韵节楼并肩走出来的画面,道:“这里感觉怪怪的。”

  朱莫迪看了好一会,拍掌道:“像不像高中时情窦初开,和喜欢的女生走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瞅一眼的画面。”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安静下来,半天才道:“还真,挺像。”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情杀?”

  两性关系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对于“男女之间有没有纯友谊”这个问题,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可放在此时此刻,这个答案更偏向“没有”。

  鞠君善和龚凯的相处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龚凯的反应,他拘谨的模样和朱莫迪描述的形象高度重合,一个情窦初开的内向男孩跃然眼前,让人想找其它理由都难。

  “我看鞠君善似乎没那个意思。”崔江艰难道。

  朱莫迪天马行空:“也许是龚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呢?”

  柏行川无奈扶额,有这么一群队友,还是毁灭了算了:“好了,明天有空再把这几个人叫来问话。崔江,你继续去查刘琪玥,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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