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笼中人001 质子亓容
兵器摩擦声从左耳恍惚而过又自右耳乍然而起,嘚嘚马蹄在颅腔中炸开,粗俗的交谈也愈发鲜明。
苏殷睁眼的一刹就看见铺天盖地一片灰白,抬眼,无垠的白雪延接着远方黛色的山峦,依稀可见山峰之巅。
暮霭之下,挂着一轮落日。
视线继续上移,被什么模糊的阴影给遮挡了。
心脏“砰砰砰”地快要窜上喉咙,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鼻腔和喉间弥漫着一股寒风肆虐后的腥甜。
天空在震颤,大地在震颤,连那轮明月也震颤的快要坠落苍穹。没过一会,他便发现震颤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自己。
“怎么回事……”
脑中尚有些混沌,他挣扎一番却动弹不得,才发现全身被埋在了粮草堆中。微微转动脑袋,干燥的草梗划过脸颊,近鼻尖的地方开着一个通风的小口,能保证自由呼吸。五感渐渐恢复,他感受到了粮草压在身上沉甸甸的分量,借着透进来的火光,只能看见飞扬的灰尘和不时掠过的飞虫。
天下改姓不过于朝夕之间,晋玄质子亓容勾结沧纳骠骑将军荆溯云,里通外国将布防图透露给了晋玄太子亓刃。五日前敌军兵临城下,战场第一线的骠骑军毫无预兆地临阵倒戈,永安城门大开,打着沧纳旗号的军队蜂拥而入,霎时血光漫天,民不聊生。
苏殷亲眼看见自己的大哥,明允帝的头颅自高阶逐级滚下,忘进那双交织着悔恨与不甘的眼睛,他蓦地止住了哭声……
紧接着,他被亓容强行带出了皇宫,又被扔在了兵荒马乱的长街上,只留下一个从宫中跟出来的侍女。没过多久,那侍女便卷走了细软银两,还反咬一口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了亓刃的部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明白自己已是凶多吉少,几日里锲而不舍地往刀口上撞,见了亓刃就是扑咬抓打,什么难看的架势都用了出来。奈何血肉之躯难敌刀枪棍棒,不多时他就被整成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可怜模样,再也拿不出半分英雄气概。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日,直到第四日夜里,一个做夜行打扮的男子潜入他的卧房,破天荒地与他商议起了逃脱之事……
苏殷双眉紧蹙,记忆缓缓涌上脑海。
那男子黑布蒙面,看不清面目,只一双眼犹如鹰隼,宛若能够洞察人心。其余留下点的印象的,便是那人左手手背上还横着一道十字疤痕。
那人自称是奉亓容之命,来助他逃出生天。
想到亓容,苏殷不禁暗叹一声。父皇在位之时,沧纳国力雄厚,与邻国晋玄结为友谊之邦。虽说两国多年交好,但晋玄不若沧纳国富兵强,说是“兄弟国”,却有着依附之意。晋玄国主景仁帝为表诚意,更把膝下一子送入沧纳以巩固两国之谊。
这个于四年前被送来当质子的皇子,就是亓容。
初见亓容是在一次夜宴上,他一身狐裘,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却足以惊艳四座。苏殷一眼就看呆了,这人美好的不甚真实,像是山水画中那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一颦一笑都有着精心雕琢后的奢华与豓丽。
明允帝苏祈生前对亓容很是欣赏,时常将一句夸赞挂在嘴边——惊才风逸,雅人深致。
于苏殷而言,亓容不止是情同手足的“哥哥”,更是藏在内心深处的懵懂悸动。
整整四年,他与亓容在清净监共读诗书,抵足而眠。他自认为足够了解亓容,如今才惊觉,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沧纳之所以国灭,全败亓家兄弟二人所赐。如果亓容没有勾结荆溯云,没有盗出边关布防图,沧纳尚有转圜的余地。
苏殷怎么也想不通,亓容为何会如此丧心病狂。大哥对他赏识有加,自己更是迷恋钦佩,沧纳众人也均以礼相待,他何来的怨恨?!可就像他看不懂亓容盗布防图一样,他也看不懂这人为何会抛弃他复又救他。
事已至此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他只想将亓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苏殷闭了闭眼,拉回思绪,这之后,他便被蒙面男子一掌劈在后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已经置身于这一堆草垛之中,他用力掐了几下麻木的大腿,这是他顶撞亓刃得到的惩罚——亓刃将一篮子毒蛇扔进了他的被窝,惊慌失措之下他不可避免地遭到攻击,现下双腿近乎失去了知觉。
该死!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要想办法逃出去。
那蒙面人说过亓刃会带领大批军队先行回晋玄,可他并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粮车位于军队的哪个位置,贸然行动只会暴露。
拨开眼皮上的草屑,他努力往外头张望。车轮咕噜咕噜碾磨过石子沙粒,刚探出头就吸了满口粉尘。外面空荡荡的没有跟着士兵,看来是在队伍的末尾。
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