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
看来，离开墨城基地去别的地方谋求生存的计划刻不容缓。那地方无需多安全舒适，离林子佩远些就行。林子衿在墨城指挥室里找出一份破破烂烂的地图。因为丧尸基本破坏了基地之间的通讯设备，因此一旦一个基地被击溃，常常三五个月后最近的基地才能得到消息。这幅地图上许多基地已经不知是否还存在了。林子衿所在的部队除了击退基地附近的丧尸外，还有探索消息，与其他基地沟通互相支援的作用。
他已经确认部下们没有太大伤亡，想必基地在林子佩的带领下也会更安全，他虽然讨厌林子佩，却对他的实力十分放心。但是怎么和宋殷南和部下们说呢，要寻个合理又不容拒绝的理由才行。
林子衿正对着地图沉思，门忽然被敲响了。他很不情愿地抬起头，预想来人是林子佩，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来人居然是宋殷南。
也没好到哪里去，宋殷南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第二名。
“你居然一直都没和我说他是你的亲弟弟，未免太不厚道！”宋殷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十分羡慕，“真好啊，这个时候还有至亲能陪伴在身边。”
“不是，”林子衿背都僵硬了，这场面真是再难堪不过了。他很厌恶林子佩与自己兄弟相称，因为他每次都要先否认这一点，然后在别人好奇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解释清楚。
“我是他乳母的孩子。”
一般人听到这句话，都会露出些许微妙的神情。好像是林子衿自己厚着脸皮要做林子佩的兄弟似的，那种神情也是林子衿最厌恶的。
可他究竟算林子佩的什么呢？他在林子佩的家生活了十七年之久，虽是寄人篱下，孩童和青年时期受到的恩惠却令他没齿难忘。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下午，那时他刚满十岁，丧尸却把每个孩子变得早熟，因此他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行为举止也颇为稳重成熟了。家里的主人还没有回来，他早早将地板打扫擦拭，一丝不苟地照顾到每个角落，正当他打算再把纱窗卸下来洗一遍时，门口传来善意的打趣的声音。
“子衿，你再这样家里的佣人都要丢了工作了。”
说话的是林子佩的母亲楚汐，她的omega伴侣林释冰正在一旁捂嘴轻笑。林子佩的母亲和妈妈是一对当时很赫赫有名的AO伴侣。楚汐在c国政府还未覆灭时便担任一方军阀首领，林释冰则是神经学的学者，在丧尸高峰，人员伤亡最惨重的期间肩负医护长官的工作。
林子衿脸红了，楚汐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有空多和释冰学点知识，你还小，是抓紧学习的年纪。”
“给他的书都看完啦，巴巴地等你回来想让你教他几招呢。”林释冰的声音原本是十分悦耳的，但在每日照顾伤员和普及医学知识的沉重工作中嗓子也逐渐沙哑。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也能抽出时间关心林子衿的学习。可惜林子衿对医学并无兴趣，他更想学楚汐杀丧尸的本事。
楚汐微微一笑，虽然她看上去颇为疲惫，还是揉着他的脑袋带他进了枪械室。楚汐递给他一把最适合新手的小口径步枪，虽容易上手，但杀伤效果却不容小觑。林子衿长大之后才意识到当时的楚汐绝不是随意应付孩子的好奇心，而是用心挑选了一把适合他的武器。两年后，当他第一次用那把枪和部队击退了一波尸潮。回去将丧尸解剖时，他看到那些子弹深深钻入丧尸的体内，翻滚、破碎，甚至留下长长的一道弹道空腔，心里咚咚直跳。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从一个跟随母亲无力的逃窜的孩童，他终于变成了足以匹敌尸潮的战士。
他将楚汐教他练枪的回忆深深刻入脑海，后来楚汐还教他格斗术和刀法，但那时林子佩也已经长大，所以他们是一起学习的，那便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了。
索性练枪的那段时间，林子佩还是个好奇地在基地满地乱跑的小孩。林子佩小时候一点也不像他的母亲和妈妈。楚汐坦率大方，林释冰温柔知性，她们的儿子却从小沉默寡言，行为怪异。林子佩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吃，一喝奶就吐，一岁多还是瘦瘦巴巴的，还不太会走路，幸好遇到了林子衿的母亲何遥。当时楚汐招了好几个乳母，林子佩只对何遥的奶不排斥，这下可把楚汐她们高兴坏了，立刻将何遥留下，连带林子衿一起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照顾。
唯一让她们遗憾的是，因为林子佩只喝何遥的奶，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何遥才是自己的妈妈。何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性beta，却在当时是唯一能让林子佩开口说话的人。何遥去洗菜，他就给何遥接水，何遥去做饭，他就在灶台一旁看着。
楚汐她们虽然有些遗憾，但她们实在太忙了，以她们的能力，将时间花费在一个小孩身上实在太浪费了，外有数不尽的丧尸，内有累累伤员。对于林子佩的疏离她们只能怀有愧疚地接受。
一天，林子衿正在集中精神练枪，突然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林子佩像只小老鼠一样在黑暗中盯着他，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无比认真。
林子衿压根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彼时林子衿还没那么讨厌他，甚至因为楚汐和林释冰对他颇为和蔼，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林子佩总爱黏着自己普普通通的母亲，却对自己受众人敬仰的亲生双亲视而不见。
“妈妈，妈妈......”林子佩指向外面。
那是林子衿第一次听见林子佩说话，他蹲下来道：“你找林阿姨吗，她在给医护们上课，可能晚上才回来。”
林子佩更焦急了，用手拼命指着外面：“妈妈！妈妈！”
林子衿心中一动，林子佩说的该不会是去买菜的何遥吧？他神色一凛，直觉让他把那柄枪带着。跟林子佩跑了出去。
跑出去不到一公里，外面居然已经是一副骚乱景象。人群在四处逃窜，集市上鲜艳的果实和珍贵的食物都溅得满是鲜血。所有人都在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尖叫着逃离。
林子衿光是被尖叫声都要震得头晕眼花，突然，他一下呆在原地，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远处是四只丧尸，脚下已遍地撕扯成碎块的尸体，一个农夫被高高举起，半张脸一瞬间被咬掉，露出血淋淋的头骨，连一声惊叫都没能发出，顷刻间血肉横飞。那丧尸将尸体丢下，青黑狰狞的手伸向不远处一个女人。
“妈妈！”林子衿失声大叫起来，那女人正是何遥。她拼命地往前跑，丧尸的速度却奇快无比，只是几步便拧住了她的脖子。
“快跑，快跑啊！”何遥朝他们绝望地喊道。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林子衿已经有点忘记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看到丧尸的那一刻几乎击溃了他的豪情壮志，那些练枪的刻苦岁月在这些狰狞的怪物眼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在只距离丧尸几步之遥的距离，只需它们魁梧狰狞的模样，森然锋利的牙齿，那双轻松撕裂人体的手，强壮坚硬的皮肤，便能叫任何一个人类吓破了胆。人类和它们相比是多么脆弱啊。即使手上有武器，也会忘了使用。那一瞬间压倒性的恐惧感让大脑一片空白，死亡几乎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腿脚像灌了铅一般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几缕还在跳动的神经艰难绝望地求生，向大脑叫嚣着发号施令：“快跑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你要没命了！”
林子衿大臂肌肉都痉挛了起来，他在那时抬起了手臂，天知道他从没感到手臂居然这么重，枪抖得几乎要从手里滑落出去，他连大腿都在抖，感觉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
他的枪法真的准吗？万一射到母亲身上怎么办？楚汐呢？士兵们呢？为什么他要面对这一切啊，为什么没人来救救他！
所有的问题如潮水一般从大脑涌出，却没有一个得到了回答。在一个林子衿自己可能都没决定好的瞬间，一个他都确定有没有认真瞄准的瞬间，甚至可能扣下扳机的动作只是手指的又一次痉挛，一颗子弹射出。
“砰！”
没有血，没有射中母亲。但那枚子弹还是打偏了，它射到另一只僵尸的前胸，虽然似乎造成了一定伤害，延缓了它的动作，可抓住何遥的丧尸已经张开了嘴，手掐在她的脖颈，要将她的脑袋生生拔下来！
下一秒，那只被打中的丧尸发出一声怒吼，发觉子弹的来源，它朝林子衿扔来枪林弹雨般的砖块碎石，直接将他打飞出去！林子衿重重摔倒在地，脑袋嗡嗡直响，感觉双耳和鼻子都出了血，喉咙发出沙哑的呻吟，却吐出来粘稠腥甜的血。
他的枪！他的枪没了！
这是林子衿真正绝望的时刻。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用被血模糊了的双眼摸索不知飞到哪里去的枪。
他一边找，眼泪无意识地流了满脸，一边哭泣，一边口吐鲜血，直到听见四声清脆的枪响。
”砰，砰，砰，砰！”
不远处的林子佩，拿着林子衿的步枪，神色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那四枪分别命中了抓住母亲的丧尸的脑子，和另外三只的心脏。
有人将林子衿从地上拉了起来，余光里林子衿看到楚汐终于赶到了。林子衿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林子佩持枪的动作挥之不去，甚至如同烙印一般永远铭刻在他的记忆中。
醒来后，林子衿得知何遥没有被咬，虽然受了严重的外伤，但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他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牢牢地在想林子佩射击的身影。那一年林子衿十岁，刚在楚汐指导下学了一个月的步枪。林子佩六岁，还从来没有摸过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