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二章 那个医生
“医生…这里，就是在这里。”
”好的，请您让出一个位置，方便检查病人的身体状况。“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医生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成分。
顾阳周身微微一僵，他隐隐觉得，这个声音自己一定是在那里听见过，是那种藏在记忆深处的，无法磨灭的东西。
他下意识的抬头，正对上了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而他的目光，却恰似投入静谧湖泊的一块巨石。
顾阳呼吸一滞，却并没有表现出半分异常。
“请您按照我说的做，先慢慢躺下。”说着，聂致远弯下腰去作势要扶他。
“我自己可以。”顾阳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面发出来的，带着丝丝的杂音，孱弱又无力。
聂致远手上的动作僵在了半道，却也没有强求。
“那位先生。”聂致远面向林子修“麻烦您把病床摇一点起来。”
“好了，现在请您跟我我说的做…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好，就是这样，再来，吸气..吐气…”
顾阳的脸上唇上终于又重新染上了些许血色，屋内的众人皆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过来帮顾先生安一下心电监测仪。”
顾阳这才发现聂致远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士，剪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人很清爽。
“好的聂医生。”护士闻言上前，动手掀开顾阳宽大的白T恤，把仪器贴在顾阳的心口上。
顾阳似乎是无暇顾及自己身上那金属的冰凉触感，他目光深深的望着站在床位的聂致远，而聂致远却好似完全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一般，眉头微蹙的，把目光落在了顾阳裸露的皮肤上。
顾阳却也没有半点不适，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孱弱瘦削得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还在硬撑的身材实在是没有什么吃亏不吃亏之说。
“好了聂医生。”
聂致远点点头，这才把目光移到了仪器屏幕上。
85．
他淡淡松了一口气：“尽量不要摄入辛辣刺激的食物，高油，高热量的食物也尽量避免，至于甜品……”聂致远重新把目光落在顾阳身上，他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实在想吃的话，稍微吃一点也没有什么问题，还有，病房之内禁烟禁酒，就算是先摄入再进来也不行。”
顾阳心头一震，抬头却只看见聂致远正在跟林子修认真交代着，目光没有分给他分毫。
是啊，他是医生，说的一切总归只是为了患者身体健康，跟患者是谁又能有多大关系？
他嘲讽的对自己笑笑。
“还有，床头那个位置有一个’急救铃’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摁下我就会过来。”
林子修点点头“麻烦您了聂医生。”
“没关系，是我的职责。”聂致远淡淡一笑，转身欲走，推门的瞬间，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看了顾阳一眼。
不知是不是顾阳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聂致远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沉重到他看不懂的东西，压得人几乎是喘不过起来。
“听见医生说的了吧，你得好好注意饮食，注意身体健康，有事一定要按那个铃，不要怕麻烦人。”林子修在顾阳病床边上找了个椅子坐下，碎碎念着。
顾阳却是已经什么听不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体内那些埋藏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好像被轻轻的撬开了一个缝隙，即将要难以遏制的汹涌而出。
见他没有回应，林子修只当他是因为自己说话太重了心情不好，于是话锋一转，把声音放软了些：“你跟聂医生认识？”
顾阳心脏猛地一跳，缓缓抬眸，见林子修眼中并没有些许探寻意味，大概明白这只是他随口挑起的话题。
“为什么这么问？”他声音依旧是孱弱的。
见顾阳终于有了点反应，林子修面露了几分欣喜：“他刚刚叫你‘顾先生’了。”
顾阳默然，只是伸手指了指贴在病床上的病人信息。
“原来是这样…”林子修有些尴尬的笑笑，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小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子修哥下去买饭。”
林子修这么一说，顾阳才隐隐约约记起来现在大概已经下午了，自己什么都没吃过，而林子修，大概也是如此。
但他却又几乎感受不到饥饿感，这几年来，他几乎从来都是别人叫他吃饭他便去吃，不叫便不吃，至于吃什么，吃不吃，他根本不在乎。
他又实在没办法回绝林子修满是期待和询问的目光，挣扎半晌，最终还是艰难的吐出来“草莓蛋糕”四个字。
“刚刚医生好像说过不能吃高热量的东西”林子修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不过医生也说了，甜品可以偶尔吃一次。”他自言自语了几句之后终于起身。“好，子修哥这就去给你买。”
待林子修出门之后顾阳这才尝试着坐起身来，他的病房距离窗边也就几步的距离，从这里望出去，看到的只是医院的另一栋大楼，严丝合缝，透不出半点生气，顾阳收回了目光，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困在罐头里的鱼，喘不过气来。
林子修几乎是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打包回来了大包小包的食物，当然，也没有忘记专门带给顾阳的一小块草莓蛋糕。
“不知道你想要吃些什么，我就随便买了些，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的胃口。”林子修把打包好的饭菜尽数搁置在顾阳床头的柜子上。
“来，坐好了。”他扶起顾阳身后的枕头让他坐得更舒适些“我买的大多数比较清淡，你多少吃一点。”说着，把包装袋尽数拆开。
食物敦厚的香气在病房之内逐渐弥漫开来，连带着这惨白冰冷的景象都柔和了几分。
顾阳身上还连着心电检测仪，想要下床来坐着吃饭多少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林子修一只手端着打包盒一只手用塑料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的莲藕排骨汤送到顾阳嘴边：“来，子修哥喂你。”
顾阳微微低头，排骨汤鲜甜的气息早已经勾起了他的食欲，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顾先生，您的药。”顾阳循声一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聂致远进了病房，莫名有些心虚的，他伸手拂了拂林子修的手。
“麻烦您了。”好在林子修并无察觉，只是搁了手上的汤，上前接过了聂致远送来的药。
“详细的服用方法药盒上有标记…”聂致远目光淡淡的扫过床头柜上的食物，后知后觉般的“顾先生现在才吃饭？”
林子修答：“是啊，聂医生一起用些？”
“我吃过了，谢谢您的一片好意。”聂致远淡淡一笑，看似在跟顾阳交流，目光却不曾有丝毫落在顾阳身上。
“我还有事先忙，先不打扰你们用餐了。”聂致远说罢作势便要离开，方才转身，迈出去两步，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顾先生——如果心电检测仪妨碍到您行动的话，我可以暂时将它拆除。”
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顾阳，像是在等他的回应。
莫名的，顾阳从那看似平静的眼神中读到了些许威胁的意思。
“不会有什么影响吗？”林子修问。
“顾先生的情况基本稳定，如果实在妨碍行动的话，可以拆除。”虽然是在回答林子修的话，聂致远的目光却依旧是毫无掩饰的、直勾勾的盯着顾阳。
“您说呢，顾先生？”他忽而勾唇一笑。
顾阳有些不自在的咽了一口唾沫：“那麻烦您了，医生。”
果然拆除之后是自在了许多，要是聂致远不在的话，他大概会更自在，顾阳想。
“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叫我，顾先生。”
见房门重新关上，顾阳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聂医生倒真的是尽职尽责，把你交给他我就放心了。”林子修重新端了莲藕排骨汤送到顾阳面前。
汤味依旧醇香浓郁，他却不由得想到方才聂致远离开时的眼神，身上不受控制的一颤。
“怎么了小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今天...麻烦你了，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我记得今天你不是刚回国还有工作要交接？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林子修走后屋子又重新静了下来，顾阳起身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倒也没有尝出什么味道。
暮色开始四合，病房内没有开灯，下午方才下了一场大雨，空气里带着些许泥土的腥气，顾阳赤脚站在窗前，他这才发现在住院楼的最右侧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可以畅通无阻的看到不远处的居民楼。
冷风扑面，天边落了一大片铅灰色的云，黑云压城。
“怎么不开灯啊顾先生?”
骤然亮起的白炽灯晃得顾阳有些目眩，他眯缝着眼睛缓冲了片刻之后这才看清来人是今天下午随着聂致远来的那名短发的女护士。
“我来给您检测心率”。
顾阳乖顺的在病床上躺下。
“您身体是否有出现胸闷气短呼吸不畅心跳过速又或者是心脏闷痛的症状？”郝娟用手指轻轻按压他的胸口。
顾阳摇摇头。
“您的状况恢复的很好”郝娟看了看仪器上的数值，随手记下“继续保持”她又补了一句。
“医生…“顾阳有些迟疑的开口”您怎么…”
“嗯？”
“您怎么一个人。”
她微微侧头想了想“您是问聂医生吗？他今天不值夜，先回去了”。
顾阳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
“您还有什么事吗？”
顾阳摇摇头。
“需要帮您关灯吗？”
顾阳点头。
“晚安，祝您有个好梦，顾先生。”
他重新躺回床上，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那好吧，我忙完了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