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医院里的阴郁少年
“别紧张，我只是给你检查伤势。”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宽慰似的对顾阳解释了一句，手掌却是停留在他的小腿腿肚之上，没有挪开的意思。
随着医生的触碰顾阳下意识的周身一颤之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见入眼皆是惨淡的白色景象，那股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息直冲他的脑门，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里大概明白了自己是在医院。
他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干涸得厉害，喉咙更是发紧，抽了抽唇角，最终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于是他只得淡淡的对医生点了点头。
那医生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带着简单的金丝边眼睛，掌心很软，从顾阳的角度看下去，刚好可以看到他已经逐渐开始变得斑白的头发。
医生温软的手掌从顾阳的小腿慢慢移到了大腿，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检查，他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小腿肌肉越绷越紧，终于，他忍无可忍的别过脸去。
问诊室的门虚掩着，顾阳隐隐可以听到门外男人压抑的、藏着怒火的声音从那房门缝隙传进来，最终，一声沉闷的声响砸在了白墙上，四周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可以了，你坐下吧。”
顾阳闻声而坐，目光却也并未从门口挪开。
“怎么样了医生？”林子修一进门便正撞上了顾阳的目光，微微一怔之后，他对顾阳淡淡的笑了笑。
“身上没有明显的烫伤烧伤的痕迹，只是口鼻难免会吸入一些粉尘颗粒，总的来说，没有什么问题。”
“麻烦您了医生。”
“应该的。”医生礼貌的笑笑，便再也没有后话。
烧？烫？顾阳在脑子里简单的过了一遍这两个字眼，他仿佛开始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双颊上的滚烫灼热，以及眼里那耀眼得几乎是刺目的火光。
“小阳？”林子修在他面前慢慢蹲下，几乎是强制性的让顾阳看他。
顾阳没有应答，只是淡淡的把目光定格在他依旧紧握着的拳头上，每个骨节上都透着鲜艳的绯红，顶端甚至还沾染了些许白色的粉末。
觉察到他的目光，林子修不自觉的把手慢慢背到了身后。
“陈妈刚刚打电话来了，今天消防员已经去灭了火，房子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的那间烧毁情况较为严重，一时半会怕是不能住人了。”
顾阳把目光慢慢移到了林子修脸上，他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林子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是啊，多么没有说服力的借口，那么一大栋的别墅，竟然连个给他住的房间都找不到了？
他看林子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他仿佛能够猜到自己的母亲蒋茜——那个声音尖刻，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工作装的女人是怎么毫不留情的把自己这个“麻烦”丢给林子修的。
“小阳——子修哥刚回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抽不出时间来照看你，就先委屈一下，我给你找间VIP病房，可以吗？”
他毫无征兆的微微勾唇一笑，他还能说什么呢？数学上解决问题总有千万种方法，而解决他，永远只有一个方法——把他囚在医院里。
顾阳没有回答，显然也根本就不需要他回答什么，林子修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在这里等一等，子修哥去给你办理住院手续。”
困，太困了，顾阳只有这么一种感受，他坐在问诊室的凳子上昏昏欲睡，医生也再也没有试图跟他交流过。
或许是有的，但是他也听不见了，他感觉自己浅薄的意识再次开始恍惚力气开始抽离。
“办好了，在二十六楼，走，子修哥带你过去。”
他无知无觉的跟着林子修往前走，走啊走，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你知道故意纵火是什么性质吗？”
“能…”判几年？顾阳挣扎了半晌也只是沙哑的吐出一个字来。
林子修脸上的怒意还没有褪去，脸上却又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他倒了一杯水递给顾阳。
囫囵喝尽之后顾阳终于感觉自己的喉咙舒缓了几分“能判几年？”
“判几年？”林子修怒极反笑“说得倒是轻巧，顾阳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顾阳嗫嚅着嘴唇，他当然知道林子修说的不是什么故意纵火的问题“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把那栋房子和自己一起烧了一了百了？顾阳，你就算再怎么痛恨他们把你仍在那里那么多年不闻不问也不至于这么对待自己！”
痛恨？顾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它本不应该用来形容亲人间的关系的，不妥，实在是不妥。
但他却也是实在找不到更适合的词汇了，比如现在，他也实在是难以解释为什么自己明明身在医院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送他来的林子修也不过是一个许久不曾谋面的年少时的玩伴罢了。
顾阳微微一愣，是啊，为什么自己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很想问，却又不敢问。这个疑惑好像化作了一颗巨石砸在了他的心口上，他清晰的感受到从自己心脏深处蔓延出来的钝痛，从心脏开始，席卷了全身，直到他再次呼吸困难。
“对不起，小阳…对不起…”林子修颇为懊悔的垂下头去，本来他今天是要去新公司交接工作的，特地穿了一套新订做的西装，把头发梳得几乎是一丝不苟，如今这么一折腾，倒是花费的那些心思全都付之一炬了。
“没...”他想说没关系，却发现自己连吐出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余光里他看到自己的剧烈起伏的胸膛，那颗心脏仿佛是想要挣脱束缚从胸腔里逃离一般。
“药？你药呢？”林子修手忙脚乱的在顾阳的病床上翻找，片刻之后，才想起来，他们来得匆忙，顾阳的东西什么都没带来。
“小阳，你等一下，子修哥去给你找医生，子修哥马上就回来，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深呼吸，子修哥马上就去找医生。”林子修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许久没有见过这场面他一时间竟也忘了该怎么应对，只是手忙脚乱的去给顾阳拉了拉被子，便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连病房里配有呼救铃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