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清明浮梦第九章
安思骨一行人随着绿鸦一路来到了离茶楼不远的一家客栈,来到一间房门前,安思骨轻轻叩响房门,房门打开,正是不久前遇见的白衣男子。
秦轼看着安思骨与蚕柩,蹙了蹙眉:“你们是何人,何故寻我?”
安思骨一双桃花眼弯了弯:“此处不宜叙旧,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见秦轼眼中仍是怀疑,大有一副立刻关门回屋的架势,安思骨只好举起锦盒:“秦八王爷可知此为何物?”
秦轼看着锦盒,莫名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只道:“莫要再卖关子。”
安思骨摸着锦盒上烫金的印花,道:“这个啊,是白公子的骨灰。”
秦轼双眼骤然睁大,他才离开白承的坟不足两个时辰,这人手里的怎么可能会是白承的骨灰?
只是秦轼抑制不住自己看见那个锦盒时心中的异样,明知这应是不可能的,却仍是信了。
安思骨满意的看着秦轼的表情变化,笑道:“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秦轼一甩袖子:“别耍花样。”
期间蚕柩一直盯着白承看,想从白承脸上看到些许反应,白承却始终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沉默着,眼中似有一片幽潭。
几人又到了那座茶楼,几人落座后,安思骨才将盛了骨灰的锦盒置于桌上,秦轼连忙拿起锦盒,颤抖着手打开,只有一片灰烬罢了。
可也就是这片灰烬,连带着秦轼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烧没了。
安思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将秦轼的思绪扯了回来,道:“白公子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为家族谋逆一案平反。”
秦轼听了,愣愣地看着安思骨,半晌,才回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又凭什么证明,这便是白承的骨灰?”
明明心中已经相信,最后却仍不放弃这个自欺欺人的机会。
安思骨叹口气,对一旁的白承说道:“他说他不信,可如何是好?”
秦轼听了安思骨的话,立刻往安思骨所看的方向看去:“你是说阿承在这里?”
秦轼与白承的目光就这么在空气中交汇,可秦轼什么也看不见。
秦轼看着眼前空着的座椅,立刻又冷静了下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莫要拿神鬼之说诓我。”
白承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可有让他见到我的方法?”
这桌上的字,秦轼自然也是看不见的。
安思骨从袖中取出一块犀角,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只是于他这种能通鬼神的人来说着实无用,身上也只带了这么一块罢了。
安思骨右手指尖燃起一簇火来,秦轼只当这是江湖术士的骗术,十分不以为然。
安思骨点燃犀角,将犀角举到白承身旁。
昏黄的火光中,白承清秀的脸映入了秦轼眼中。
“阿承!”
秦轼唤了白承一声,便伸手想去触碰。白承微微侧过身来,想避开秦轼,却见秦轼的手从自己身上穿了过去,秦轼愣住了,手停在了半空中。
白承这才直视着秦轼的脸,蘸了水继续在桌上写字。
“我父亲已死,先皇已殁,已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了。若你对我还真有一分情谊在,愧疚也好亏欠也罢,还请当众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秦轼看着在火光中才能窥见的模糊身影,回道:“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只要你回来。”
白承摇了摇头,无声的呢喃着:“早已……回不去了。”
说罢,犀角也已燃尽,白承的身影消失在秦轼的眼前。
“阿承!”
秦轼大叫一声,扑向白承消失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秦轼在原地转了一圈,再没有半点白承的踪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安思骨的身上。
安思骨掏出了块绣了一小朵梅花的香喷喷的帕子,细心的将手上的灰都擦干净了,才把目光落在秦轼身上。
“白公子因这心中执念未解,即使身死亦不得安生,被困于自己的坟前五载,每日魂魄受尽折磨,难以解脱,唯有你助白公子完成心中愿望,白公子才可脱离苦痛,步入往生。”
白承苦笑一声,这五年除了孤寂了些,他也着实没受什么罪。这人把他编排的未免太惨了些。
安思骨却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认真的看着秦轼,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在瞎扯。
秦轼有些难过的垂下了眸子,仍对着面前的空气道:“是我对不住你……”
这回蚕柩是真看不下去了,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嗑着刚从小二那里要来的瓜子,道:“你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他一家老小都死在你手里,连自己都搭进去了,你这副深情的样子做给谁看?”
秦轼却摇了摇头,只道:“我没错。”
说罢,秦轼继续看着面前空着的座位,意志坚定的说道:“阿承,我从不觉得自己错了。我的确给你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可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白承站在一旁,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因秦轼的话产生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无神的瞳孔似乎更加涣散了些,仿佛下一刻便会失去一切反应。
白承没有回应,蚕柩却是被气得哭笑不得,狠狠地啐了一口,道:“我呸!你害死了别人全家,杀了一个战功赫赫忠心耿耿的将军,这就是你认为对的事?”
秦轼坐回椅上,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说道:“我自然知道白将军忠肝义胆,定然不会有反心,只是,他没有,始终不能代表着别人不想借他兴风作浪。”
“这天下终究是我皇兄的,白将军名声过盛,在百姓心中,非我皇兄能及,民心动荡,早晚会出乱子的。若有一日,白将军麾下之人不服我皇兄的管制,非要逼迫白将军黄袍加身,白将军又会如何?”
秦轼握紧了手边的茶盏,揉了揉眉心:“阿承,我们都赌不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将军功高盖主,我们不能不管。你若是心中实在过不去,也罢,我便为你父亲洗清罪名便是,这也是我与皇兄欠你们的,也是时候该还了。”
听到此处,白承才有了些反应,在桌上写道:“我要去瑶安国,看他在文武百官面前,为我父亲一案平反。”
安思骨便添油加醋的转达道:“白公子说他也要去瑶安,亲眼看你在文武百官面前澄清当年的罪责。”
乍一听两人的话似是没什么差别,细想之下,却又是完全不同的。
若只如白承所说,为白桀一案平反,秦轼大可说是白桀为奸人所害,将锅轻易地甩在别人头上,可是依照安思骨的话来说,就只能将当年的事说个清清楚楚,让天下人都知道,当初赫赫有名的白桀被斩之事,全是秦轼与老皇帝一手谋划的。
令安思骨没想到的是,秦轼此次竟答应的果断,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考虑的余地。
秦轼看了看天色,道:“天色已晚,夜里不好行水路,我们明日再聚。”
安思骨点点头:“明日辰时此地相聚。”
说罢,安思骨抱起锦盒便要离去,却被秦轼扯住了袖子。
秦轼眼盯着安思骨手中的锦盒,央求道:“可否把他留下?”
安思骨听了,问身后白承:“你可愿留下?”
白承正要去取笔拒绝,就见安思骨转头对秦轼道:“哦,他说他不愿意留下。嗯?原因?你应当比我清楚,不是吗?”
安思骨说话时嘴角仍是牵着一抹浅笑,完全不顾自己嘴里说着多么招人记恨的话。
秦轼攥紧了拳,而后又松开,最后只能带着不舍道:“阿承……那我们,明日再见。”
白承冷冷的看他一眼,又默默跟在了安思骨身后。
安思骨便抱着锦盒叫来了小二,询问茶楼老板的去处。
茶楼老板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见终于有人对自己这家店感兴趣,心情大好,叫人煮了上好的龙井,与安思骨,蚕柩二人对饮。
安思骨小酌两口,便点明了来意,老板说了价格,本以为安思骨这样看着精明的人应当要跟他扯一会儿皮,却没料到安思骨竟答应的豪爽,毫无讨价还价的打算。
老板心中高兴,以茶代酒,敬了安思骨一杯。
安思骨放下茶碗,悠悠开口:“不知这茶楼对面的【清音坊】,是何去处?”
店老板道:“【清音坊】啊,是我们洛城最有名的琴楼。里面的琴师别说是在洛城,哪怕是放在瑶安这样的大国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最近啊,新来的那个琴师,他的琴估计整个洛城还没几个人听过,但他这人已经在整个洛城都传开了。”
安思骨刮了刮浮起的茶叶,问道:“哦?这是为何?”
老板也回答的实诚:“我听人们说啊,这新来的凌公子,样貌生的极好,不似是凡尘中人呐。”
说罢,突然想到面前的长相也是不俗,怕是对此提不起兴趣,却没料到安思骨竟追问道:“可知那位凌公子全名?”
“凌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