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哼，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乡村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晚饭的点一过，夜幕便已覆盖天空。
祠堂内没有点灯，清幽的月色从紧簇的桃花中散落。
李成蹊躺在摇椅上聚精会神的手机麻将，桃夭夭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土地爷端着杯茶，轻抿一口。
“这下，你满意了。”
“他这是报应，别说得我跟他有私人恩怨一样。”
李成蹊咬着嘴唇，认真思考牌型：“他的运势已过，福气耗尽，再不改改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怕是要大祸临头喽。”
“说是如此。”
土地爷叹了口气，合上杯盖，眯起了眼睛：“这么的好机会，结果剧组要走了，镇子里的招商引资估计也黄了，我这个土地当得太失败了。”
“大爷，收收你这哀怨口吧，”李成蹊轻笑，“是福不是祸，便宜没好货。那帮家伙才来几天就把村子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呆久了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岔子，早走早清净。”
“你不是土地，哪懂当土地的苦啊。”
李成蹊抬眼一瞄：“别告诉我，你们土地也有KPI？也没见你满三十送二十冲业绩啊。”
“满三十送二十？你是要我这土地连底裤都一起赔了吧。”土地爷喝着茶，悠闲的吐槽。
“那不就得了，”李成蹊哼着游戏里的配乐，一手兜着桃夭夭，一手在手机屏上划拉着：“一方水土一方人，别总胳膊肘往外拐，你又不差那点香火。”
“是，本来也没多少。”
土地爷苦笑，李成蹊抽空两指一挥，坐在茶炉上的水壶自动飞了过来往瓷杯里加满了水。
“算了，走就走吧，机缘不到，强求不来。”
李成蹊认真的看着手机屏幕点了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但是，你下午贸然出手，粘上了那人的因果，我劝你也要留心点。”
“我可没出手。”
李成蹊思考出牌，桃夭夭枕在他胸口上的脑袋忽然往下滑，李成蹊下意识托住，眼睛离开手机的一瞬，出牌的倒计时恰好归零，电脑自动出牌，结果来了个一炮三响，一晚上打赢的积分全输了回去。
“操。”
李成蹊暗骂一声，手机往八仙桌上一摔，吃瘪的盯着怀中睡得流口水的桃夭夭，把人抱起送回房间，回来拿起手机接着打。
“我只是给他一个善意的提醒，之前有多飘，之后摔得就有多惨。”
李成蹊瞥了土地爷一眼，土地爷笑着摇了摇头。
李成蹊轻哼：“你还怕我被一个凡人暗算？”
“上得山多终遇虎，网购多了,总会遇到卖家秀和买家秀。”
李成蹊皱眉：“你这是在咒我？”
土地爷笑而不语，起身离开：“早点休息吧，别一天到晚抱着个手机不放。”
“慢走，不送~~~”
李成蹊头也没抬，听着脚步声出了道观，逐渐远去。
没一会儿，又有一阵脚步声不断靠近，径直跨过了道观的门槛。
李成蹊瞟了眼屏幕上的时间：“不到两分钟，老年痴呆不算太严重，又忘了啥？”
对面没动静。
直到打完这一圈，来人一句话都没说。
李成蹊有些奇怪，抬头瞥了一眼，不由得眼神一滞，但注意力很快回到手机上：“不好意思，太阳落山，道观下班，上香明日请早，无事慢走不送。”
“我不是来上香的，”周瑾珩说，“我是来还东西的。”
县城，酒店房间。
尤浩初被子盖头，窝在床上一动不动。
“浩初，浩初？起来吃点东西吧，我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回来的，都是你爱吃的。”
屋内空调开得很足，经纪人热得直冒汗，扯了扯领口，又担心的拉了拉被子：“浩初，别捂着，该闷坏了。”
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经纪人调低了温度，打开一点窗户透气，随后坐在床边语重心长的说：“浩初，我知道你没睡，我也知道下午的事......”
经纪人叹了口气，想方设法的安慰道：“浩初，换个角度想，你帮剧组挽回了不少损失，项导那边有周总和袁总在，不会再追究这次的事了，袁总还特地打电话来要我叮嘱你，接下来的戏你好好拍，公司一哥的位子照样是你的。”
床上的人没动静，经纪人叹了口气，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笑着再次拉了拉被子：“来，浩初，别气了，先吃点东西，我听副导演说了，接下来的戏我们去影视城拍，住宿都安排好了，五星级的避暑山庄，条件好，风景还美，剧组还同意粉丝探班，到时候我们再发几张路透照，你的热度不就......”
正说着，尤浩初突然掀开被子，闷声下床穿衣服。
“浩初，这么晚了，你要去呢？”
“出去散心。”
尤浩初一个字不多说，不用几分钟穿戴整齐，帽子口罩也不落下，捂得严严实实：“车钥匙。”
“浩初，这么晚了，人生地不熟的，你去哪散心啊？”
尤浩初冷着嗓音：“给，还是不给？”
经纪人欲言又止，手伸进口袋，还没拿出车钥匙，就被尤浩初先一步抢走，猛地摔门而出。
汽车扬长而去，直奔桃源村的方向，途中经过一家加油站，在夜色的注视下驶进村庄。
尤浩初将车停在暗处，熄了火，悄悄从油箱里倒吸出一桶汽油，借着手机灯光小心翼翼围着道观绕了一圈，留下一段汽油做引线，然后“咔哒”一声，点燃火星......
“还东西？”
李成蹊的视线移开手机，看见周瑾珩将一跟红绳圈放在桌上。
“这个，我用不上。”
李成蹊放下手机，玩味似的盯着男人：“不怕出门被打？”
“真要被打，这条红绳也派不上用场。”
李成蹊默然，收回红绳，关上手机，双手揣兜，起身进屋。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茶，放在原本放着红绳的地方。
“这杯茶，算我替老太太请你的，喝完两清，慢走不送。”
周瑾珩没有看茶杯，没有看李成蹊，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
“这个点喝茶，晚上会睡不着，”李成蹊盯着手机屏幕，里面时不时传来麻将落桌的声音，“你想说这个？”
周瑾珩垂着手，眼中是某人被屏幕光线照亮微扬唇角。
“城里人就是矫情。”
李成蹊说：“放心，这是花茶，安神定气，一杯下肚，再多的花花肠子也能一觉到天明。”
“你让我站着喝？”
李成蹊放下手机，摆出一副“你是智障吗”的表情，敷衍的咧嘴笑笑：“亲，不好意思，我这是道观，不是茶楼，这边的椅子可以坐，不额外收费呢，亲。当然，这边也建议您站着赶紧喝完赶紧滚呢，我好关门睡觉呢，亲。”
李成蹊捏着嗓子说完，附带赠送了一个白眼，然后躺会椅子上，抖脚打麻将。
面对这么直白的逐客令，周瑾珩反而端着茶杯坐了下来。
八仙桌的两旁，一人盯着手机，一人盯着茶杯，看似和谐，却莫名有种相互较劲的既视感。
“剧组的设备都恢复了。”
“......”
“拍摄画面完好无损。”
“......”
“协商的赔偿款已经转到了对公账户。”
“......”
“压坏的路也联系好了维修队。”
李成蹊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从手机上移开视线，朝周瑾珩打了个响指。
“？”
“你看我脸上，”李成蹊双手托腮，撑在桌上，“我脸上是写了‘关心’，还是写了‘陪聊’？”
“太暗了，看不清。”周瑾珩说。
李成蹊挑眉，打开手机电筒，对着自己的脸：“现在呢？”
周瑾珩看了一眼，默默低头，吹了吹茶：“还是把灯关了吧，你这样容易吓到小孩。”
李成蹊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周瑾珩，忽然觉得牙根发痒：“你的胆有你的心眼大吗？”
“鬼见了你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人了。”
“你！”
李成蹊气得跳脚，可他这话......还真没说错。
于是，他硬把气咽下去，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选择闭口不谈。
周瑾珩笑而不语，凑近茶杯时，能闻到一股浓郁安宁花香，入口却清爽淡雅，微苦而回甘，温热的茶水入喉一路暖到胃部然后缓缓扩散，余韵绵长。
良久之后，是一声满足安逸的轻叹。
“好茶。”周瑾珩说。
“可惜喂了狗。”李成蹊忍不住接嘴。
“是挺可惜的，”周瑾珩笑笑，“茶不错，泡茶的人却是一股嘴臭。”
“人嘴没有狗嘴臭。”
“你闻过狗嘴？”
李成蹊嫌弃的摆了摆手：“隔了十万八千里都闻到了。”
“那你的狗鼻子挺灵的。”
“你！”
李成蹊气得咯咯咬牙，周瑾珩却专心品茶，可浓郁的茶香中，忽然多了一股怪味。
周瑾珩皱眉，仔细闻了闻。
这怪味并非来自手中的茶杯，是空气中散发出来的味道。
“喂，你有没有闻到......”
周瑾珩话说一半，突然，火光四起，整座道观被包裹在熊熊烈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