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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训

  贺桉身旁的木桌上搁着一个小巧的铜质香炉,里面的香从卯时开始,换了一炷又一炷,太阳渐渐从校场东面透出点光,不疾不徐地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校场。

  借着阳光,面前的守备军似是终于看清了贺桉冷清肃穆的脸,不知是谁带头噤声,嘈杂了一个多时辰的校场终于在日头正好时,噤若寒蝉。

  “哟,各位军爷,唠了一个时辰,终于把家长里短聊完了呀。”贺桉手肘撑在膝头,单手托着下巴,上半身缓缓前倾,眯起那双阴戾的眼睛,扫视着面前的守备军。秋天的太阳罩在头顶,细细灼得人渗出薄汗。

  校场鸦雀无声,隔壁不远处的街道不时传来悠扬的叫卖声,一下、一下地,叩着守备军的耳膜,他们迫于贺桉的眼神,不敢四下张望,静静地等着贺桉继续开口说话。

  “扛石锁,都给我站稳当咯,没让你们歇,就不许放。”贺桉平静地说着,他声音浑厚洪亮,这般平静的语气,却在校场荡开寒意。

  底下在一片躁动后,再次恢复寂静,所有人都把盔甲穿的妥当,暴露在日光中,一声不吭地扛着十五斤重的石锁,挥汗如雨。

  贺翎军是要为皇帝打仗,保家卫国的,他们自然也没有闲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纪律严明的作风,在校场的角落一阵一阵地给守备军施压。无论何时,守备军偷偷瞟向那个角落,都能看到他们垂着两臂,各提着石锁,纹丝不动地立着。

  贺桉不羁地坐在木桌旁,饮着酒囊里新灌的霸北,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守备军,没人敢在他的鹰眼下偷懒,即使不少守备军已经力竭,双手疲软。校场安静得,仿佛能够听到汗水滚落在盔甲上的声音。

  “谁若是放下了石锁,我今日便砍了谁,就算你们知府来求情,也无济于事。不信,你们大可一试,我贺玄威说一不二。当然,我不会让你们死的如此窝囊,我会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心服口服地死在我的剑下。”

  原本有不少守备军都偷摸着想要松懈,一听这话,霎时间绷紧了神经,大气不敢出地扛好肩上的石锁。

  贺桉用手捻灭香炉中燃了一半的香,重新点燃一柱新香,对旁边汗流浃背的杨进说:“这炷香燃完,让他们休息。”杨进点点头,握了握两手的石锁。

  踏着阳光,贺桉走出了校场,在热闹的街道上四处游荡,望着车水马龙的巴林城,浅浅一笑,先前在校场的怒气烟消云霄。掐着时候正好,晃悠去了章帆的府邸。

  他先前没和章帆说好要在他这儿用午膳,此时骤然走进来,正准备与家人一起用饭的章帆章目结舌地看着他,少顷,慌张地站起身,对着已经坐下来的贺桉说道:“贺将军,您怎么跑到我院子里来了呀,这事先也没有说好,我没准备什么好菜……”

  贺桉毫不客气,拿着章帆的筷子夹了块青菜塞进嘴里,冲着他摆摆手,就着一旁小杯子里面的水,把青菜顺下肚,回道:“大人不必客气了,我刚从校场下来,到你这儿蹭口饭吃,坐下吃吧。”

  桌旁,章帆的小儿在片刻的安静中小声地开口说:“那是我爹给我酿的桂花酿……”贺桉侧目望向他,温柔地笑着问:“这是桂花酿?是酒?”小孩点头,正准备再回点什么,却被章帆抱到一边,插嘴道:“这是我平日里闲来无事,酿给小儿喝着玩的,将军莫怪,我这就去拿两坛好酒来。”

  贺桉摇头,解下腰间的酒囊,自顾自地喝着,不一会儿将里面的霸北喝得干净。“桂花酿呢?可还有?”贺桉抹了抹满足嘴,问着一旁的章帆。

  章帆不住地点着头,把桌上的酒壶挪到贺桉面前,回道:“有有有,将军若是喜欢,我这就让人送到您府上去。”

  “不必了,不麻烦大人。”说着,贺桉拿起面前的酒壶送到鼻尖闻了闻,满意地把里面的桂花酿一滴不剩地装进了刚刚清空的酒囊,随意吃了几口饭,冲着章帆微微抱拳,走出了章府。

  就着外面透进屋的光亮,贺桉坐在校场的耳房内,提着笔在信纸上写着什么,外面响彻着守备军操练的声音,待他走出门,将折好的信纸递给一旁的骑兵,又解下腰间的酒囊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中,叮嘱道:“务必替我把这两样东西完好无缺地送到江副官手里,要快。”

  小兵不知是什么重要之物,他见贺将军神色端正,便也正了正身子,略施一礼,翻身上马飞奔出校场。贺桉跟着晃进了校场,扫视一眼四下正在操练的守备军,总算是有点正经的样子。

  训练一直持续到傍晚,被贺桉折磨了一天的守备军,都在叫苦声中躺倒在了一汪夕阳中。旁边的厨房早已经起锅烧好了晚饭,没什么特别的,是几大锅牛肉面。

  贺翎军早已经规整地拿着碗盛完面,正四散着坐在被汗水浸泡了一天的校场土地上,守备军见了也纷纷爬起来,争着抢着从厨房端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将军,吃面。”杨进端着两个碗,坐到了贺桉身侧,将一碗堆满牛肉的面递到了他面前。贺桉叉着腿手撑地,和众将士一样席地而坐,他瞄了一眼递到面前的碗,又望向杨进,抬手指了指说:“我要那碗。”

  杨进先是一愣,随即敞开了笑起来,嘴上说着感谢,将另外一碗面给了贺桉。

  大伙儿像是消了今日早些时候的不满,此时都披着昏黄,其乐融融地坐在了一起,聊天的聊天,吃酒的吃酒。

  “这一天的训练结束,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呢。”“是啊是啊,贺将军手段太狠了……”“对啊,他太瞧得起咱们了,真是把我们当正规军训呢。”

  贺桉在嘈杂声里仍然能听到一些闲言细语,叽叽喳喳都是埋怨自己的声音。他仰头喝尽碗里的面汤,将碗筷搁在一旁,微笑着转过身去,看向那群早已灰溜溜地闭上嘴的守备军,少顷,柔声道:“今日是你们不敬我在先,我才一大早地罚你们扛石锁练体力。如今你们又在背后嚼舌根,看来是并不担心明天的训练啊。”

  贺桉的话让面前几人讪讪地摇头,他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对着已经噤声的众人,平缓地说:“各位,战争非儿戏。如今你们知府请我来帮助巴林守备军兵训,是因为他富有远见有备无患,期望着你们能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挺身,保家卫国。我若是对你们的训练稍有懈怠,那便是弃你们的安危于不顾,日后上了沙场,送命的是你们自己。”

  他的语气是那样平和,像是今夜的晚风,不疾不徐。

  贺桉掸着屁股上的尘土,自顾自地接着道:“现在也不必拘着,该吃吃该喝喝,希望你们明日是能够让我满意的模样,还有,你们敬我,我便会回敬,这是相互的。”他说着,转身往校场外面走,留下背后一群陷入自省的守备军。

  “将军就是将军,还是像当年一样,永远能够服众。”杨进嘴里塞满了面条,对着那满碗的牛肉囫囵吞枣,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身旁的贺翎军,口齿不清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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