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探花
北境的边驻营军旗猎猎。
“将军,这次送来的是今年武举的探花,原本皇上打算跟状元榜眼一起留在御前差使,今个儿听闻将军您又赶走了身边的副官,便赶着奴才给您……”来贵脸上掬着笑,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青年将军打断了。
“人我用过才知好坏,别说是武探花,就算是状元来了,也未必能在我的贺翎军混下去,把人唤进来,你回京去吧,替我多谢皇上挂怀。”贺桉捻着茶盏,睨着来贵退出军帐。
片刻之后,掀帘进来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着深色的粗布衣裳,看着单薄;薄铁打的简陋护腕随意用狗皮绳子缠在腕间,上边坑坑洼洼似是用了许久;头发潦草地用宽带束在脑后,却显得利落。贺桉本以为京畿出来的都是花架子少爷兵,没想到今年的武探花是个寒酸的穷小鬼。
少年几步走到贺桉面前跪下,“江秀见过将军。”贺桉轻嗯一声,将茶盏中的粗茶饮尽,懒散地站起身说:“江秀?你一个习武之人,怎的名字听着像是个弱不惊风的书生?你看以后跟了将军我,改个名字如何?”
江秀愣了愣,淡定地答道:“名字为爹娘所赐,我不改。”
帐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江秀话音一落,顿觉周遭空气里充斥着压迫,不禁舔了舔嘴唇,喉咙颤抖了一下,警惕地预感着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贺桉走到江秀跟前,猛的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向他的双眸,轻声说到:“你还有点儿胆子,敢反驳我,没听说过外面关于我的传言?”
这个贺桉任意妄为,要求严苛,身边的副官被赶走一个又一个,或是被骂得灰头土脸,或是在练武场上被打得屁滚尿流,又或是战场上被贺桉送去了性命……凡此种种,江秀当然听过,不光他听过,就连娘亲都在送行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要顺着主子,不要忤逆。
而此时此刻,江秀早被贺桉盯得冷汗层层,眼神想要躲闪却总能被贺桉再度捉回,思索了良久,糯糯地吐出一句:“将军……我不改。”
贺桉嘴角勾了勾露出诡谲的笑,松开了江秀的下巴,重又坐回交椅上,架着腿漫不经心地说:“起来说话吧,以后跟着我别穿的那么寒碜,丢本将军的脸面。马上叫人来给你量身,去做几身合适的衣裳。”
江秀道谢起身,站在贺桉身旁。
“多大了?你是武探花,怎么不在御前好生伺候,非要跑到边驻营来吃沙子?”
“回将军,末将今年十九,边驻营……比京畿御前更锻炼人。”江秀伸着手臂,让贺桉唤来的裁缝量着腰身。
“你这身细腰软的,武举的重刀硬弓你真的使得来?”贺桉一眼不眨的看着裁缝将软尺绕在江秀的腰上慢慢收紧,心下叹道:这家伙不光名字听来孱弱,就连身型看着也不似习武之人,如此柔软。即没有腰缠万贯的家底,也不是五大三粗的莽汉,贺桉一下对眼前这个武探花来了兴趣。
“自然使得,若将军不信,待会儿练武场一试便知。”江秀背对着贺桉,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将军的双眼里早已参杂了些许其他的东西。
待裁缝量完,西山的太阳已经悠哉着踏上了归家的路,赤橘色的夕阳铺满整个练武场,边驻营的大小士卒们都围在这儿,好不热闹。
“我今日就试试你的身手,看看日后你究竟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副官。”贺桉说着狡黠地笑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浸在夕阳余晖中,活像是镀上了层金光。北境的秋来的早,八月中旬的傍晚已然凉风习习,吹得人心头酥麻。
贺桉说完,未等江秀开口,几步上前便与他拳拳交织,身旁呐喊声此起彼伏,江秀一招招接着,毫无惧色,甚至面上还带着些许淡然的笑意,一下子在贺桉心头撞开了涟漪。
夕阳在声声喝彩与贴身缠斗中,碎出了一地金黄。
“好家伙,这瘦小子都接了将军二十几招了,将军今日该不会故意放水吧?”一旁的士卒看得来劲儿,喝酒的喝酒,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掏出碎银铜钱打起了赌。
正说着,贺桉一个虚晃,伸手掐到了江秀的腰间,紧接着收手将他往自己身边一带,不安分的手指在没人察觉的缝隙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江秀腰间细肉,江秀一下蹿红了脸失了分寸,踉跄着往贺桉身边倒去。江秀意识到自己要倒在地上了,迅捷地想要抓住贺桉那作祟的手同归于尽,但贺桉笑着抽手侧身,抬脚压在了江秀的背上,将其蹬倒在地。
练武场的士卒们欢呼着将军威武,贺桉依旧那样不好不坏地笑着伸手,想要扶江秀起来,可江秀却自己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拱手道:“将军好功夫,末将甘拜下风。”可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迎着贺桉不正经的目光,狠狠的递过去一个“你耍赖”的眼神。
贺桉拍了拍他的后脑,笑着转身隐入大帐。江秀紧盯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心下骂道:真是个不正经的将军,怎么贺翎军的统领是这么个人?!
“诶呦我说小兄弟,功夫了得啊!”江秀正出神,一旁的糙汉们便簇拥着围了上来,为首的壮汉一下搭在他的肩上,让他身子一沉。
“多谢各位,武艺平平,还是将军厉害。”江秀谦虚着说,对着这些个自来熟的军中大汉,刹时间他竟有些许不自在。
“江副官,在下杨进,早些年是跟着贺大帅的,现在在这边驻营管着辎重,以后咱们就都是自家兄弟了。你年轻有为,将来必能混个青史留名啊,是吧?”杨进搭着江秀不停吹捧着,他的年纪,不说做江秀的大哥,都快赶上江秀的爹了。
是夜,江秀躺在硬塌上,听着周遭鼾声如雷,皱了皱眉,辗转反侧。这是他枕在北境大地上的第一夜,不知远在鄞城的家人睡的可还安稳。